母子相见,半晌,竟然谁也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戚夫人才含泪笑着将儿子拉到屋里,命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拿过来,帮卫病已换下已贴到身上的湿衣服。
卫病已收拾停当,蹲在母亲膝下,握住母亲温热的双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戚夫人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回到家来,不说话,就知道傻笑?唉!一晃就是两年,这两年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你瞧瞧你,刚二十六岁,看上去已像一个老头儿了。”
卫病已闻言忙模了一把脸,笑道:“母亲,不会吧?外面的人可都说我是少年英武,风流倜倘啊,怎么会是老头儿?我还没有娶媳妇,怎么能先就老了呢?”
卫病已这几句话,把戚夫人也逗得笑了起来……
戚夫人母子正话着家常,忽见老管家卫忠从外面进来。戚夫人见卫忠深夜至此,想必有要事,忙问他究竟。
卫忠道:“云哥儿从外面背回来的那个女子,此时发起烧来,看来病得不轻,不知当如何处置?”
戚夫人一怔,回头看向卫病已,“病已,我正要问你,你命人带回的那个女子是何人?我把她安置在后面的客房了。”
卫病已这才想起自己在长安效外救助的那名女子,听她发起高烧,忙道:“我也不认得,只是在外面碰到的,她倒在路上,还差点儿被如风踩到。既然救人就救到底,还有劳母亲请郎中为她医治病情才好。”
戚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好吧,卫忠,把府中的郎中叫起,为那名女子医治,再派个老妈子好好照顾她,也算是积了阴德,为我儿祈福。“说罢慈祥地看着卫病已。
卫忠躬身领命而去。
戚夫人见天已然快亮了,也不再与卫病已多说,知道其一路奔回,已是疲惫异常,命人收拾床铺,让卫病已休息。
第二天晌午,卫病已从一场好睡中醒了过来。在戚夫人的叮嘱下,侍儿早已在外面候着,听卫病已屋中有了动静,忙进屋去侍候。卫病已收拾停当,从屋中走了出来。
屋外是一个不小的院落,院中长满了各种名贵花草,经昨夜的一场暴雨,有些东倒西歪,戚夫人正指挥着几个下人在修整。
戚夫人见卫病已走了出来,忙放下手中的一盆兰花。卫病已走下台阶,来到母亲身边,笑道:“母亲好雅趣,这一院子的花草真是喜人。”
戚夫人叹了一口气,“人老了无事可干,只能是摆弄些花草,时间长了,感觉这花草也通人性,可以与人做伴说话呢。”
卫病已听完母亲的话,深感母亲的孤独寂寞,又为自己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而感到惭愧。
第1章(2)
他母子正说着话,忽见卫忠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来到戚夫人面前,戚夫人忙问其何事,卫忠道:“昨夜救回的那名女子,好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戚夫人与卫病已听罢都是一愣,忙问其究竟。
卫忠喘了一口气,“赵妈妈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奴“字,而且是新烙上去的,莫非这女子是逃出来的官奴?”
卫病已眉头一皱,按着当朝法律,收留私逃官奴可是有罪的,如今长安外面这么乱,人人自危,卫病已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多惹不必要的麻烦。
卫病已神情严肃,对卫忠道:“把那名女子唤来,问清她的来处,如果真是私逃官奴,送回去便是,官奴大多是戴罪之身,府中不可久留。”
卫忠闻言一愕,但也不便多说什么,忙躬身领命而去。
卫病已又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正要与母亲转身回屋,却见卫忠已领那名女子进到院中。
卫病已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身形瘦弱,大概是有病在身,走起路来一步三摇,长长的头发蓬乱无形,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脸上布满斑斑的泥污,看不清她的容颜。
云罗强自支撑着快要倒地的身体,跟随卫忠走进这个优雅的院落,她向卫病已母子望去,心想,这大概就是昨夜救自己回来的恩人了吧?
云罗快走了两步,在戚夫人与卫病已的身前拜倒,“民女云罗拜见恩人,谢恩人昨夜救命之恩。”
卫病已点了点头,“起来吧,昨夜救你实是巧遇,不知姑娘是何许人,还请姑娘明讲,不要让我们为难。”
云罗知晓自己手臂上的秘密,已被照顾自己的赵妈妈发现,看来只有说出实情了,“云罗本是长安织布坊的官奴。”
此话一出口,卫病已与戚夫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她果然是官奴。
戚夫人有些惊慌,忙问:“既是官奴为何不在织布坊,你出来作甚?”
问到伤心处,云罗泪浸双眶,“老夫人,云罗本是罪臣之女,被充到织布坊为奴。这本无话可说,可是不知为何,前日突然又将奴绑缚至官妓坊,强行逼迫奴作那卖笑的生意。这对于民女实是不公,民女誓死不从,故而才逃了出来。请恩公成全,千万不要再将奴送回,如果非得送回,那奴只有一死了。”
云罗说罢叩去,忍不住心头委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卫病已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回事,那官坊竟然也干起逼良为娼的事情,这女子倒是一烈性女子,宁死不受其辱,这一点却是很难得,看在她这一点上,应该助她一助才是。
卫病已想到此,对云罗温和地道:“既然救你于风雨,索性就救人救到底,你可愿意在我的将军府中为奴?在这里至少没有人逼迫你,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云罗闻言大喜,再次叩拜,“多谢恩公,如不将民女送回,此等大恩,民女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戚夫人听卫病已要留下这一女子,眉间侵上一层隐忧,“我儿,这可使得?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卫病已笑笑,“凭我西平王的名号,难道还要不来一名女奴?母亲尽避放心。”
卫病已说罢,对一直在旁边侍立的老管家卫忠道:“你拿我的帖子到官坊中走一趟,就说我卫病已要留下这个女奴,看他们有何话说。”
卫忠在卫府足足干了三十年,虽为奴仆,却是地位极高,受到卫家主人的礼遇。他心地善良,很同情这名落难女子,听少主人要留下这名女子,心中也是一喜,忙按着卫病已的吩咐去行事了。他知道,只要拿出少主人的名帖,会有哪个不识趣儿的敢不给这个面子。
云罗绷紧的心,此时也放了下来,不由眼中含泪。这几日,她历经人世间苍凉悲苦,内心备受折磨,犹如掉进漆黑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尤其是到了官妓坊中,她几乎就要放弃生存的希望,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去,她还有心事未了,她不相信,那个二十年来,一直让自己敬重的父亲,竟然会成为匈奴的降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也要为父亲洗涮这项耻辱。她咬牙挺着,为了不受污辱,几乎偿遍了龟奴们的刑罚,可她最终没有让自己失望,趁着天降大雨,从那个魔窟中逃了出来。
在最无助的时候,云罗没想到竟然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这如同在浓重的云层,透进一丝阳光,哪怕这阳光只是那么一线,也让云罗备感温暖,觉得这个人世真是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抬头看向卫病已,惨然一笑,眼泪扑簌籁地掉了下来。
虽然此时云罗泥污满脸,却也让卫病已看到她脸上呈现的悲苦神情,尤其是云罗那一笑,让卫病已的心没来由地一痛,不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是罪臣之女,不知你的父亲是朝中哪位大臣?犯了何罪,竟然连累家人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