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管闲事!”静文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僵,很硬,很生涩,而且似乎被掩住口而说出来的,听来十分怪异,令人毛骨惊然。
“施伯母——”之颖知道静文真有对付自己的意思,罪名已经说出来了,多管闲事,不是吗?她也知道若不快些想法子救自己,即使大声叫也没有人能救她,是因为来不及,静文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扣,她就完了!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尤其在这个时候,恐惧已被挤掉,之颖满心都是怎幺逃月兑的事。她记起手中的小录音机,这是唯一的帮助了,她努力平定一下神经,那幺迅速,出其不意的把录音机扔向静文,她只想吓阻一下静文,令自己有时间逃开,或躲到可以隐避的地方。
她可没想到录音机会打中静文,她一扔出手,就立刻逃到一张大沙发后面,只听见静文一声尖锐的惊叫,似乎是打痛了她,然后,静文转身就跑。
可是,来不及了。也许刚才静文的叫声太惊人。廷凯,阿保,薇亚都奔出来。薇亚离静文最近,她一把抱住了静文。
“妈妈,妈妈,怎幺回事!”薇亚惊吓的问。
“静文,是谁?有人吓到你吗?”廷凯关心的要扶静文,被她推开了。
静文双手掩着脸,头垂得低低的,不停在蔽亚怀里挣扎。阿保傻傻的拾起地上的手枪、录音机和一个精致的塑料面具!
“有人来过!”他自言自语的。
之颖惊魂甫定,她很歉疚,知道闯了祸,虽然自己没有一丝坏意,毕竟弄得人家全家不安。她讪讪的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喃喃的、尴尬的说:
“刚才——是我!”
薇亚,阿保和廷凯都好意外。大清早,之颖在这儿做什幺?是之颖吓着了静文?
“我刚才——”
之颖才说了三个字,突然看见静文微微抬头,那——那——她吃惊得再也说不出话,静文白皑皑、平板、死硬的脸怎幺变成——天!怎幺形容?她从来没看过那样的一张脸,做梦都没有!静文不是当年上流社会第一美人,怎幺——怎——
她有点昏眩,那是吓坏了。张大了嘴,紧紧的抓住沙发靠背,她知道,若没有一点支持,她会立刻倒下去,眼前的景象那幺惊人!
“你刚才怎幺样?说啊!你吓坏了静文!”廷凯焦急又含责备的口吻催促。
“我—”之颖努力调匀呼吸,她不敢再抬头,死也不敢。“刚才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什幺话?”廷凯大喝一声。“你胡说什幺?”
“施伯母用枪要打我!”之颖再说,声音平静不少。“我从门口经过,听见有声音,我以为有坏人,后门又是开着的,我就进来,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静文——有枪?”廷凯十分精明,他皱起眉头问。
阿保看看手枪,又看看薇亚,他不敢不说。
“地上有一枝枪!还有录音机!”他说。
“静文,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廷凯疑惑的。
静文已停止在薇亚怀里挣扎,只是还不肯抬头。薇亚和阿保对静文的模样一点也不惊奇,莫非他们早知道?但廷凯明明说——
“妈妈,你——告诉爸爸吧!”薇亚痛苦的。
静文申吟一声,突然间推开薇亚,朝楼梯口飞奔。她是抬起头来跑的,之颖完全看清了那一张脸,天!怎样的美人?地狱里的吗?
“静文,静文—”廷凯叫。
“妈妈——”薇亚也叫。
静文已隐入楼上,再也不见踪影。
“之颖,说说,到底静文为什幺?”廷凯问。
之颖心中干头万绪,抓不着一个头绪,却又隐约明白了什幺。她想把见到的情形说出来,薇亚迅速走过来制止她。从薇亚矛盾的神情,她似乎又明白了些。
“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之颖看着薇亚。
薇亚感激的点点头。之颖却立刻反悔了,为什幺要瞒着廷凯?他已是个瞎眼的、满心仇恨的人,瞒着他是否有些过分?之颖脾气耿直,从来不说谎话,她后悔了!
“你瞒着我什幺,是吗?我知道!”廷凯太敏感了。“我嗅得出空气中的谎言!”
“我——”之颖为难的。
阿保也做出一个严厉禁止的眼色,之颖更反感。
“阿保,你做什幺?”廷凯竟然能感觉到。“你为什幺不许之颖说?”
“老爷——”
“不许你多口!”廷凯生气了。“我有权知道屋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虽然我是瞎子!之颖,你说!”
之颖吸一口气,她决定告诉廷凯,她不知道别人怎幺想,她觉得以廷凯对静文的挚爱,静文是什幺模样又有什幺关系呢?何况,戴了面具的静文也不见得比本来面目好多少。
“施伯母的模样吓坏我了,她戴面具,她要杀死我!”之颖坦白的说。
薇亚叹息一声,在一边坐下。她自己也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或者——让之颖说吧!已经十年了!
“戴面具?谁?”廷凯叫起来。
“施伯母!”之颖说。
“静文!”廷凯的脸色变得好可怕。“静文为什幺戴面具?薇亚,你说,你说!”
施薇亚摇摇头,出不了声。叫她怎幺说呢?她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戳穿,就算廷凯的眼睛复原了,也不必由她来说,廷凯可以自己看见,但——她真的好为难。
“爸爸,”薇亚看之颖一眼。“妈妈的脸上——还有几个小疤痕。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戴面具!”
“骗人,绝不是这样的!”廷凯声音发颤,却叫得很大声,可见他心中的激动。“静文的脸经过整容已完全复原了,那个日本整容师说的,当时,你们都这幺说——为什幺现在又有小疤痕?为什幺?”
之颖咽一口气,话都梗在喉咙出不来。什幺叫小疤痕?那简直媲美《夜半歌声》里被毁容的人,静文的脸上像——像烧溶的蜡烛般凹凸不平,像画了红黑油彩般的可怕,那简直不像是人的脸,怎幺说小疤痕?
虽然施薇亚说谎是好意,可是之颖并不赞成。廷凯的眼睛就要复原,骤见静文的模样,岂不更伤心?告诉他有个心理准备还更好些,是吗?
“之颖,你说,你告诉我实话,”廷凯一把捉住了之颖,他虽看不见,却抓得那幺准,他真能听见人的呼吸?“你说,静文到底是什幺样子?”
之颖觉得廷凯的手指像铁钳,抓得她好痛。这样的男人,就算知道太太可怕的模样又怎样?变心?永不可能!他爱静文,不是静文的那张脸!
“施伯母的脸上全是疤,好可怕!”之颖平静而坦然的说:“那些肌肉好象一堆烧熔的蜡烛!”
廷凯一震,放开了之颖,整个人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那是神经质,不受控制的,他苍白得厉害,他也痛苦得厉害,他看来——似乎面对着一堆被毁的废墟。
薇亚静得连呼吸都放轻了,阿保怒目直视之颖,都是这个多嘴的女孩闯的祸,可是他也不敢出声。
饼了好久、好久,那冻结的空气使人觉得过了一世纪,廷凯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支撑着坐直身子,似乎刚才打了一场好辛苦的仗。
“这就是你的不对,薇亚,”他慢慢的、痛惜的说:“你该早告诉我,让我陪着静文,安慰她,开导她。你不说,使静文独自在痛苦中挣扎了十年,知道吗?”
“爸爸——”薇亚好意外,也好感动,她眼圈红了。
之颖吸吸发酸的鼻子,笑了。她知道廷凯会这样的,像他这样深情的男人,不知怎的,她觉得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