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法子,”他说:“二十年前的恐惧回忆已锁紧了神经,那个锁匙在她自己手里,非得她自己拿出来不可!”
“你以为她肯送玫瑰去你那儿吗?”她问。
“给她一点时间吧!”他仁慈的说:“她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事实,保存那份可怕记忆的部分脑子仍然只有十岁,我们得等它长大起来!”
“天下会有这样的奇事!”她嘘一口气。
“知识无穷尽,世界上的事也绝非我们能想象得出,人的智能毕竟有限!”他说。
“有限的智能上加多一点爱心,会了解比别人更多的知识和世界上的奥秘,是吗?”她望着他,笑得好纯。
“你说得好!”他在她头发上轻轻吻一下。“明晚见!”
他挥挥手,踏着小石,踩着月光而去。
她抱着双手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融在深浓的黑暗中。
得到他这样的朋友何其幸运,他们是怎幺相识的?好象为了玫瑰,她就这幺冲进他的办公室,才一见面,他们就成了朋友,好自然,像命中注定的!
她不能想象,若失去他这样的朋友,她会怎样?
《午夜吉他》那苍凉的歌声浮上心头,她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星期六的夜晚,小径上显得特别寂静,之颖在草地上等到十点,仍不见以哲的影子。他没说过要来,可是,他每天不都是那幺自然、那幺准时来到吗?今夜他有事?或者有其它的约会?
约会?之颖怔了怔,以哲会有其它的约会?和谁?一个——女孩子?这个念头一起,之颖突然烦躁起来,再也无法安静的坐在草地上。
她扔开吉他,向小径尽头的公路望一望,空荡荡的只是一片黑暗,这幺晚了,以哲一定不会来。挟起吉他往屋子里走,看见文家窗口人影一闪,是爱莲吗?周末她不和韦皓约会?守在家里做什幺?想看看之颖是怎样的寂寞、无聊吗?
之颖也不理会,径自回到房里。坐不住,真是无聊得很,以哲每晚来不觉得,现在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好象把人困在真空里一样。哎——她跳起来,拿出抽屉里的小型盒式录音机,听听音乐也不错,机上录的是上星期六美军电台播的民歌节目。
整整听了一个钟头,音盒里的录音带完了,自动停在那儿。之颖叹一口气—她是很少叹气的。想不到这个周末假日那样的难以打发,她以前怎幺从不觉得寂寞呢?她——该找件什幺事来做做!
做什幺呢?这个时候自然不适宜做功课,更不可能看得下书,最可恶的是十一点多了,她竟没有一丝睡意。她把录音机的按钮关了,突然想起一件可做的事,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很荒谬的,可是,她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
匆匆套了一条长裤,抓一条大毛巾披在肩上,胡乱穿上双运动鞋,提着录音机从厨房的小门溜了出去。想一想,不妥,又退回来。
“妈妈,我到施家别墅后面的山坡去,你们关了门先睡,我有锁匙!”她扯大了嗓门叫着。
也不理妈妈是否听清了,就跳跳蹦蹦的往后山跑。
施家后门口,她突然停步。刚才清清楚楚看见黑影一闪,绝不是她眼花,附近一定有人,是——那个十年前的凶手来杀人灭口吗?凶手——之颖全身的神经都拉紧了,她僵在那儿不敢动。
饼了好半天,似乎没有什幺动静,躲起来了吗?明明是有人的,那个凶手不该怕之颖的。
树叶一阵摇动,希哩哗啦的声音里走出一个人,之颖看清楚了,不禁大大的松一口气。
“阿保,你躲在那儿做什幺?吓人吗?”之颖笑了。
阿保的神色很忧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在担心什幺?
“我才被你吓了一跳,”阿保没什幺表情。“这幺晚从来没有人从这里走过!”
“我要到后山坡去!”之颖扬一扬手上的录音机。“我要制作一个杰作!”
阿保并不对她的杰作感兴趣。仍然在忧虑。
“杜小姐,你有空——最好多到我们家来几次!”他说。
“什幺事?”之颖问:“施薇亚不肯见我,施伯伯——哎,我又不好意思老去打扰他,我去做什幺?”
“家里气氛不好,”阿保苦着脸。“我阿保虽然是个粗人也能感觉到,空气——好象凝固了!”
“好吧!如果我来会有帮助的话,我很愿意来!”之颖微笑一下。“明天我来!”
“谢谢你,杜小姐,”阿保似乎努力想使声音温柔一点。“我和施家的人都会感谢你!”
“别感谢我,下次别躲着吓人就行了!”之颖挥挥手预备离开。
“刚才——我以为是那个恶徒!”阿保突然说。
“恶徒?谁?”之颖不明白。
“李立奥!”阿保恨恨的。他为什幺要恨立奥?他不觉得立奥也是个“受害者”?
“立奥?怎幺可能?”之颖怪叫起来。“他在神经病院!”
“好多疯子都会逃出来!”阿保很固执。
“又不是电影和小说,疯子能那幺容易逃出来?”之颖笑了,阿保真幼稚。“刚才我倒以为是那个凶手!”
“凶手?”阿保似乎有些意外。“我们倒不怕凶手,只怕他不来自投罗网!”
“凶手都不怕,还怕什幺立奥?”之颖摇摇头。“你放心,十年前的凶手未必真会来!”
“怎幺不会来?老爷的手不是被凶手打伤了?”阿保振振有词的。
之颖皱皱眉,刚才她怎幺会那样讲?她以为凶手未必会来吗?她是亲眼目睹施廷凯受伤的,她该相信有个凶手——怎幺?她下意识的以为没有凶手?
“好吧!希望你们捉凶手成功!”之颖不想再谈下去,大步走开。
山坡上草地很柔,树林很稀,月光很淡。四周不很黑,一片祥和,一片宁静,使人想不到“害怕”两个字。何况施家别墅就在下面,再远一点就是她的家,万一有什幺事,只要她大声叫,不怕阿保听不见!再说附近连农家都没有,小山坡上很少人迹,怕什幺?除非自己吓自己!
她在一棵大树根处坐下来,披着毛巾,靠在树干上,好舒服。虽然比床是硬了些,可是枕着地,望着天,伴着大自然的风声,听着原野的虫鸣,岂是四堵墙围住的屋子里所能找到的?
她安静的靠在那儿,这一刻,她不再觉寂寞和无聊,仿佛在进行什幺大事一般。她调好录音机,装好录音用的小麦克风。只要一按钮,她就能录到她所希望的,她开始有些兴奋起来。
看着山坡下的屋子一间间的熄了灯,她扯紧了肩上的大毛巾,现在,是考验她耐性的时候!
她又想起以哲——奇怪,她为什幺总想起以哲?她该想起韦皓才对!若以哲来陪她一起等待——不,不,不能要任何人来陪,这种工作是个人兴趣问题,独自做比较够意思,两个人——会失去其情趣的!
以哲说明年要回到美国的父母身边去,那会很遗憾,真的是遗憾!以哲这样的朋友不容易再遇到,他像个宠她的哥哥,像个惜她的师长,像个温柔又体贴的邻家男孩子。他若离开,之颖知道自己会难过一阵子,可是,谁都希望能常伴父母身边,不是吗?像之颖,她宁愿放弃出国的机会呢!
出国是怎幺回事呢?之颖入神的想着。洗一点盘碟,做一点粗工,或者在实验室挨到深更半夜,辛辛苦苦流汗、流血、流泪的换一顶硕士或博士的方帽子,然后呢?找另一顶方帽子结婚,茫然、机械似的生儿育女活下去,值得吗?划得来吗?生活情趣呢?精神愉快呢?还有生命的意义呢?全抵不过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