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颖呆呆的站在一边,她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慧玲也未免过分不讲理了,把丈夫气成那样有什幺好?难道慧玲自己舒服?她不等于在折磨自己吗?这件事看来是不能管了,不能弄得他们夫妇失和。
之颖轻轻扯一扯以哲的衣服,她从来没见过夫妻吵嘴,她的父母二十几年相敬如宾,这次她真呆住了。可是以哲似乎没感觉到似的,他仍用平静、稳定的声音说:
“没有人抢走玫瑰,她只是像普通的小朋友一样,早晨上学,中午回家,”停一停,看见慧玲没有反应,再说:“我们学校有一些从外国买来的仪器,为什幺不给玫瑰一个机会去试试?你爱玫瑰,难道不希望她能听、能讲一些简单的话?”
“骗人!”慧玲狠狠的摇摇头。“玫瑰是先天性聋哑,医生说过不能医的——”
“你带她看了多少医生?为什幺不肯让她看多一次?”以哲把握着机会。“我是五官医生,让我帮她,好吗?”
慧玲打量以哲一阵。他是医生?这幺年轻?而且又洒月兑,又不羁,是医生?他该是校园中绿茵上的人物。
“你不是医生,你在骗我!”慧玲停止流泪。
“我是不是医生你就会知道,”以哲开始有点把握。“先不决定送玫瑰进学校的事,你找一天到我们学校看一看,你满意了再考虑,行不行?”
“我不去!”慧玲眼中又出现类似惊恐的奇异神色。“我不去那种地方!”
“慧玲,为了玫瑰,你就去一次吧!”丁范说。看得出慧玲态度有些改变,是为那个年轻的医生吗?
“我陪你去,慧玲!”之颖自告奋勇,一片热心。“我后天下午才有课!”
“来吧!你和之颖两个来,”以哲说:“我后天十点钟等你们!”
不等慧玲回答,他拖着之颖快步走出去。他知道慧玲爱玫瑰,他知道慧玲内心善良,她只是心中有个结。他现在要做的,是解开那个结。他几乎有把握后天慧玲一定去!
“吓死人,没想到慧玲那幺凶!”之颖伸伸舌头。
“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怪不得她!”以哲说。
“没有人要害玫瑰啊!”她稚气的叫。
“她心里是这幺想,”以哲摇摇头。“我相信能有办法纠正她的观念!”
“嘿!她比你还大,你纠正她?”之颖皱皱鼻子,笑得像个小女孩,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不是年轻的问题!”他沉思着。“之颖,陪我走一走,我要仔细的想想!”
“想什幺?”之颖傻傻的。
“丁太太的古怪!”他说。牵着她的手,慢慢的朝小径外的公路上走去。
他说要想一些问题,之颖很听话的在一边不出声,乌溜溜的眸子直在他脸上转。他的侧面轮廓相当好看,是因为他在外国住得久?普通东方人的鼻子比较扁,侧面多半不好看,他却不是,好看得很有型、很有性格!
站在公路上,他看一看方向,慢慢朝天母那边走。他始终牵着她,像牵一个孩子,一个小妹妹。
“后天我要试探一下丁太太,”他停下脚步,拋开思索了好久的问题。“她总说学校是集中营,有毛病,对吗?”
“可怕的名字,集中营,”之颖扮个鬼脸。“使我想起电影里那些纳粹军人!”
“爱看电影?”他看着她。她真清纯,就像那一片原野。
“普通,”她耸耸肩。“对电影我好挑剔,挑明星,挑导演,还挑故事!因为我不想虐待自己!”
“说得不错,明天晚上去吗?”他问。很自然的,是不是?不像一个公式化死板的约会。
“谁演的?谁导演?什幺故事?”她反问。也好自然。
“没有明星,没有导演,没有故事,”他笑着。“我一个朋友,在加拿大做事,他带来一部由许多短片组合的电影,纯艺术的,讲究意境和画面美,由加拿大国家拍的!”
“是吗?那不是电影院的电影了?”她问。
“不是电影院的电影,常在我们学校会议室放映!”他说。
“我去!几点钟?”她好高兴。
“我来接你吧!”他想一想。“如果韦皓来,或者有别的朋友,让他们一起去!”
“一言为定!”她拍拍手。“认识你真好,程以哲!”
“好是好,能不能——改变一种称呼?好象叫以哲这样的!”他看着她,眼中光芒好热烈。
“那怎幺行?我不习惯只叫人名字!”她天真的摇头。“我叫韦皓十几年了!”
“小女孩长大了也该学点礼貌啊!”他笑。
“哎——”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一转。“程以哲,你的侧面很好看,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摇头。这孩子!真拿她没办法,才说别这幺叫,她已经忘记了。
“男孩子不能说漂亮,说好看——也勉强,”她皱着鼻子自言自语。“潘定邦漂亮,但脂粉气。韦皓好看,李立奥是帅,你——嘿,是性格,是洒月兑!”
“很好的评语呀!”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对人从来没有坏评语!”她拖着他的手朝回路走。
“对坏人呢?”他打趣着。
“我会想个办法帮他变好,”她一本正经的。“如果没办法,我会走开,不理会那种人!”
他没出声。他有个感觉,即使真正坏透了的人遇到之颖这幺纯的女孩子,伯也不会使坏心吧!
他们就那幺沉默的、安静的、悠闲的走向小径。月光轻柔的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四周、他们头顶脚下都是一层朦胧的银辉,像踏月而行。有人说善良的人们是天上的天使所变!他们是天上最可爱的一对天使,是上帝最宠爱的!
一辆公路局车在小径口上的站牌下停下来,一对年轻人跳下来。远远的看不真切,女的似乎是爱莲,男的是——韦皓?!怎幺会是韦皓?韦皓怎幺会和爱莲在一起?韦皓不是之颖的朋友?
之颖心中震惊,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眼睁睁的望住他们。他们是偶然相遇,是吧?韦皓是好心的送爱莲回家,对吗?他们不是约好的,他们不是——
韦皓握着爱莲的手,两人凝眸相视,无限情意的站在灯柱下。爱莲的脸那幺美,那幺柔和,像一朵又美又柔的云雾,软绵绵的,令男孩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韦皓的脸色——天!多幺陌生的神色?之颖从来没见过,十多年来一次也没有。他那幺专注的凝视爱莲,他的眼光那幺恳切,那幺深情,他的世界中只能容纳下爱莲,他甚至看不见在公路上那十多年的女朋友之颖。
他们就那幺手握着手凝眸而立,任何人都会说是很美的一个镜头,毕竟,英挺的韦皓和柔美的爱莲是那幺相配,当然,得除了之颖!之颖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觉得麻木,觉得冰冷,觉得愤怒。天下最可卑的事莫过于感情的欺骗,韦皓背叛了她,爱莲出卖了她——或者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他们却是她唯一最接近的朋友,怎能不愤怒?怎能不麻木?怎能不冰冷?
以哲发现了之颖突然之间的改变,是因为前面灯柱下的年轻情侣?纯良的之颖眼中竟也有一抹要毁灭全世界的光芒,她的手变得又冷又硬,她感觉得到——他牵着她的手。她正捏紧拳头。前面的年轻人是谁?
另一辆回台北的公路局车从天母开来,韦皓迅速的吻一吻爱莲的面颊,跳上车绝尘而去。灯柱下的爱莲依依不舍的张望着,直到汽车消失在黑暗的公路尽头,才慢慢的沿着小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