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她不是——叶芝儿?”女孩子是敏感的。
芝儿听见自己的名字,大方地微笑一下。
“我来接你,思烈!”她把手伸进思烈的臂弯。
思烈像碰到一块烫手的铁,惊怒地迅速甩开,若不是在学校,若不是有学生在,他想——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愤怒得想杀人的冲动。
“看你,做什么呢?”芝儿不以为憾地笑。“你开车来了吗?停在哪儿?”
“你——为什么来?”思烈又冷又硬的声音。
“我说过,我来接你嘛!”芝儿很委屈地。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们——没有关系!”思烈硬生生地说。
几个学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声不响地都溜了,他们实在不便再留在那儿。
学生一走,思烈也大步离开,根本不理会背后的芝儿,芝儿是存心要他好看,丢他的脸,她——真是个毒辣的女人。
他听见背后她跟上来的声音,他的脚步更加快了!
走到汽车旁边,芝儿也赶到了。她是那一种女人,她若要破坏一件事,一个人,她必会千方百计的做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思烈不开车门,站在那儿问。他那神情是看见天下最可憎可厌的人。
“接你,不行吗?”她那装出来的亲热笑容消失,变得阴冷,刻薄。
“我告诉你,无论你耍什么花样,没有用!”他低吼。
“我也告诉你,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你摆月兑不了我!”她的话从牙缝里迸出来。
“根本不必用什么办法,我正大光明的申请离婚!”他气极了,芝儿怎么这样不可理喻呢?
“离婚?哈,你以为离了婚就能摆月兑我?”她冷冷地笑。“韦思烈,只要世界上有你这一个人,我就跟你纠缠到底!”
“你——疯了!”他惊怒交加。
“也许是,我疯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比你好的更数不清,我叶芝儿更不是没人要,但——我认定了你,就是你,韦思烈,就算我死了也不放过你!”她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心中打了个寒噤,芝儿的话——真是令他害怕,死了也不放过他?真的这么大的仇恨?
“你从来没想过,我们分开该是最好的办法?”他问。他希望能保持冷静。
“想过,”她自嘲地笑。“我又不是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我自然知道夫妻相处不好,惟一的办法是分开,这原是离婚当吃白菜的时代!”
“那你为什么不肯做?”他皱眉。
“因为我恨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恨,她恨!
思烈暗暗吃惊,他知道她恨他,怨他,怪他,但不知道恨得这么深,这恨——足以毁灭全世界。他说不出话,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知道我恨你什么?恨你不爱我却娶我,恨你用我的感情来试探李颖,恨你不在乎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在乎我去找男人。我恨你,韦思烈,你是个自私又卑劣的小人,你美好,出色的外表是一层糖衣,内心里,你是一颗毒药,谁吞下去只有永恒的痛苦,”芝儿不顾一切地说:“你利用了我的感情,玩弄了我的感情,还要把所有过错,罪名全推在我身上,是我不守妇道,是我胡作非为——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该清楚,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思烈全身冒冷汗,背脊发凉,心脏麻痹。是的,芝儿说的是真话,全是真话,他不爱她而娶她,他利用她试探李颖,他——故意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于那些男人。但是——但是——他也曾希望好好维护这段婚姻,他也曾希望他们是一辈子的伴侣,离开台湾到美国不是最好的证明?他是打算永远离开李颖了。然而在美国的两年——怎能怪他呢?他并不希望芝儿去胡作非为,不守妇道,他根本没想过芝儿会这么来报复,打击他,这又怎么算是把过错,罪名推在她身上呢?对她的任性妄为他也愤怒,也感到羞辱,也痛苦,然而既是她蓄意报复,他又何必把这一切表露出来?令她更加得意?
婚姻一开始就错了,难道,他要一辈子承担这错误?难道芝儿不给他——也不给自己机会?他们都还年轻,难道真是那个交通宣传广告“一次疏忽,足以致命”?他是伤了芝儿,伤的却不是她的心,而是骄傲,这是他最大的错误吧?女人宁可伤心,不能伤了骄傲,这是至理名言!
“你说的都对——”他长长的透一口气。“不过——芝儿,爱情不能只看片面,我也有感受!”
“你也有感受?”她不屑地冷笑。“是什么?心满意足?梦中情人已是枕边人,不是吗?”
“芝儿——”他轻叹一声,这是命吧!事已至此,无论他说什么岂非多余?解释也更可笑。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心意已决,”芝儿斩钉截铁地说:“法庭判我们离婚,我会签字,签字只是形式,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漠然地看她一眼,径自拉开车门进去。
“明天,后天,每一天我都会来,”芝儿并不跟上车。“你所有的学生都会认识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无可奈何地。他知道她一定说到做到!
“那么,我可以去你家中看你吗?”她似笑非笑地。
“当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但——何必看我?”
“看见你,可以时时提醒我的恨意!”她脸上笑容消失。“我不得意.也不能任你得意!”
他再摇摇头,开车疾驶而去。‘
他真是再没有办法摆月兑芝儿?她真是纠缠一辈子?
☆☆☆
回到家里,他轻悄地走进去,看见李颖依然坐在书桌前,怕打扰她写作,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换了便眼,他为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厅看一份英文报。芝儿的事——还是别告诉李颖吧!让她以平静的心情把《陌上归人》写完再说。
就算一辈子——事情也总得解决,是吧!
整份报纸看完,整杯热茶也喝完,李颖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连姿势也没改变。她——不在写稿?看她的背影,她似乎是用左手托住脸颊,右手握着笔,这个姿势是不是写稿呢?若非写作,她怎么完全不知道他回来?只有写作时她才那么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
又过了一阵,思烈实在忍不住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她背后——
他真的呆住了,他去了一个上午,她面前却是一叠空白稿纸,她竟连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难道——他们共同为“陌上归人”安排的结局,并不能令她满意?不是她心目中希望的?
“李颖——”他不安地轻唤。
她意外地呆怔一下,迅速转头,竟是一脸的笑容。
“回来了?我一点也没听见,你不是想吓我吧?”她问。
她越是表现得轻松自在,他的不安也越强烈。
“我回来很久了!”他说。视线定定地停在她脸上。
“回来很久也不叫我?”她伸一个懒腰,站起来,并顺手合上了空白的稿纸。
“不想打扰你写作!”他说。还是目不转睛地。
“每次写作到这个时候——我是指快要写完时,我就不怕被打扰了,因为大势己定!”她笑。很淡,很清。
“真的大势已定?”他忍不住反问。
她皱皱眉,立刻,她知道他发现了她写不出的秘密,她是十分敏感的。
“难道还能改变吗?”她还是笑,还是那么淡然,还是那么清爽。“我今天一直没下笔,是因为——我想在团圆的俗气里面,加一点清新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