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我只是听方同文的声音很焦急!”母亲摇头。“他还说孩子平安!”
“啊——我马上去!”李颖从床上跳下来,立刻机灵灵打个寒噤。“我的天,我怕我的血管都结冰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条厚呢裤,穿了羊毛内衣,外面加一件丝棉袄,全是咖啡色的,然后,又披起那件去年堂哥从美国寄来给她的米色厚呢长斗篷,又穿了马靴。
“你这样子会吓坏人,外面下雪吗?”母亲笑了。
“比下雪还严重,我的上下牙齿在打架,你没听到?”李颖拿了点车钱放在口袋里。“我去了,别等我吃饭——唉!牛肉火锅!”
“就是方同文工作的医院!”母亲在后面嚷。
“知道啦!潘少良也在那儿呢!”李颖笑。
潘少良?走出大门她呆了一下,多久没见过他了?似乎——不记得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现在要到他工作的那家医院的话。他们最后一次是通电话,她告诉了他关于思烈的事,他——就知难而退了,是不是?知难而退,是这样的吧?
等一会儿会在医院见到他吗?无论如何,他是个有好条件的男孩子,也是个有风度、有教养的好人,能有这么一个普通的朋友倒是很不错,潘少良——啊!他有颗突出少许、却显得很亲切的犬齿,是吧!
没有计程车,她搭公路局车去台北,在中山北路就下车,改坐计程车赶去医院。她不能想像失血过多是什么情况,不会危险吧?方同文自己是医生呢,他总有法子医好自己太太对吧!母亲说方同文声音焦急,这一定是母亲的错觉,医生都是很冷静,理智的,怎么会焦急?
越近医院,李颖竟是越来越不安了,翠玲——不会有事吧?她才二十四岁,又刚有了儿子,她是那么乐天,那么开朗,又那么富有正义感的人,她不该有事的,上帝不会这么残忍的,真的!
计程车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她匆匆跳下车,付了钱冲进医院。她冲得太快,整个斗篷都飘了起来,非常地美丽动人,许多人都望住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翠玲,妇产科的,请问哪一间病房?”她在询问台问。“也就是你们方同文医生的太太!”
“哦!四〇五!”询问台的小姐看她一眼,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你是——”
旁边另一个工作的小姐也抬起头,她认出了李颖。
“李颖,她是李颖!”那女孩子叫。
李颖根本没有这份闲情,她已冲进一个正要关门的电梯,电梯里有两个穿白制服的人,她也没怎么留意,按了四字就站在那儿喘息。
“嗨!”背后有人说。是——打招呼吗?
她疑惑地转头,看见那张温文亲切的笑脸,看见那一颗突出少许的犬齿,潘少良!她知道她会遇到他的!
“潘少良医生!”她叫。
“天!是急诊室或开刀房召我!”少良笑。
看见少良的笑容,她开始安心些,如果少良能笑得出采,那表示翠玲至少不会有危险。
“翠玲怎么样?失血不多?不要紧吧?”她急切地问。
“已经止往了,”少良淡淡地。伴着她走出电梯。“她的子宫翻转过来,所以血流不止,现在已经好了!”
“谢天谢地!”李颖拍拍胸口,透一口气。“把我吓坏了,所以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今天外面很冷!”他点点头。
“我急得忘了冷,哎——现在还冒汗呢!”她笑着摇头。“方同文在陪翠玲吗?”
“方同文在值班!”少良故意压低了声音。“他不是个好丈夫,不关心太太!”
“所有的医生都不是好丈夫?”她笑了。少良很风趣,可惜,有这样一个哥哥该多好?
“我例外!”他眨眨眼。“李颖,我相信你现在不能见翠玲,她打了安眠针!”
“哦——我岂不是白来一趟?”她叫起来。“我温暖的被窝,我的牛肉火锅,方同文要赔偿我!”
“我说过他值班,”少良笑得很诚恳。“而我已经下班,或者——我陪你去吃沙茶火锅?”
“没有理由敲你竹杠!”她不置可否。
“能和你一起晚餐是我的荣幸!”他说。
她想一想,她是洒月兑的,大方的,只不过一次晚餐。
“反正我已经来了,是不是?”她耸耸肩。
“看来我该感谢方同文,”他好高兴。“等我五分钟,李颖,我月兑下白袍就走!”
“不急!”她摇摇头。“或者我能不能看一看小婴儿?”
“我怕也不行!”少良歉然地。“才出生的婴儿有许多事要做,验血,打针,你别打扰小方同文吧!”
“好!明天来母子一起见!”李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就在这儿等你!”
“我尽快回来,也许三分钟!”少良半跑着走开。
不知道少良是否已对她死了心,是否真知难而退,但少良对她的好感和诚意绝对没减退,看他那半跑的样子,他还是紧张得很。
可惜他不是思烈——啊!思烈现在做什么!思烈——她突然又后悔答应了少良的晚餐,她怎么这样蠢,来了台北可以去找思烈啊!
那边墙上有个公用电话,她找出一元硬市,过去迅速拨了思烈家中电话。她打定主意,如果思烈在家,她就叫他一起出来吃火锅,她相信少良不会怪她的!
电话铃响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接,思烈不在?这么大冷天,他到哪儿去了?放下电话,她也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有尴尬的场面出现了,是不是?
☆☆☆
一阵脚步声,少良已半跑着回来,真是三分钟,他已经准备好了。
“能走了吗?”李颖问。
“当然!”他看一看电话。“约思烈一起出来吗?”
“他不在家!”她摇头。她欣赏少良的大方。
他们站在那儿等电梯,少良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是洒月兑的,并不在意。”你适合穿这样的衣服,好潇洒!”他说。
“学会赞美人了!”她摇头。“我只是怕冷,把最厚的衣服全穿上了,等一会儿吃火锅一定汗流浃背!”
“可以不吃火锅!”他立刻说。
“没有意见!”她说,“不过吃火锅很合时,汗流浃背却也会有另一种趣味。”
“作家就是作家!”他说。
电梯把他们送到一楼,看见等在询问台的方同文。
“李颖,她们告诉我你来了,”同文迎上来。“喂!少良,你倒会把握机会嘛!”
少良只是笑,也不作声。一边的询问台职员和几个女护士已经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了。她们是在说李颖和潘少良吗?
“翠玲没事了吧?”李颖有些不悦,她怕引起谣言,引起误会。
“是!谢谢你在这种天气下赶来!”同文说:“我就是怕你来,立刻再打电话给你,伯母说你已经出门了!”
“我是急性子!”李颖笑。“好好照顾翠玲,明天下午我再来!”
“好!再见!”方同文挥挥手。
李颖站在医院门口,等少良把汽车驶过来。
“我们去‘青城’吃毛肚火锅,好吗?”少良很体贴。
“太辣,我受不了,还是沙茶的好了!”李颖说。
少良想一想,等李颖坐好,关上车门,才说:
“南京东路有一家韩国石头火锅很不错,想不想试试?那种泡菜很好吃!”
“一言为定!”李颖笑。
既然答应了,就该高高兴兴的,对不对?她是个讲究原则的女孩子。
“近来还是忙小说?”少良问。
“不,我在学开车!”她摇摇头。“小说写了十二万字,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