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他的声音里也有了怒意。“我不喜欢发生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李颖咬着唇,终于慢慢坐上车。她还没坐稳,跑车已飞驰过另一个街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雕刻般的脸上纹风不动,他是深沉的男人,即使在发怒时。“我不是小丑!”
“你——为什么?”她问。努力使声音更冷,更硬,但她做不好,因为他纯男性的压力大强,太大。
“芝儿说——”他看她一眼,皱皱眉。“你没喝醉酒?”
“发酒疯的是她,我从没有喝酒的习惯!”她说。心里也明白了,是芝儿把他骗来的。芝儿一定是说她醉了。
他沉默一阵,自嘲地笑起采。
“我竟然会相信她的话,”他摇摇头。“我比猪更蠢!”
她心中流过一抹奇异温馨,他是为她赶来的。
“我若真醉,不会通知你!”她却这么说。她——不怕伤人心吗?骄傲的女孩!
“我明白,”他的自嘲更浓。“潘少良是医生,我会记往!可笑的是我一听她说——竟六神无主地赶着来!”
她咬着唇,心更软了,刚才所有的怒气全消失,变成一片歉然,她竟一见了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她才是完全没有风度,没有教养!”很抱歉,我太——小心眼儿!”她说。
“她令你难堪,是吗?”他看她一眼,眼光也变柔了。
“也——算不了什么,”她摇摇头。“整个晚上她都针对着我,偏偏我又小气!”
“芝儿的手段——大多数人都受不了!”他摇头。“让我替她道歉!”
“不必替她,因为她心中绝无歉意!”她无可奈何地笑。“她回来。我有个感觉,或者——我该离开!”
“李颖——”他意外地。离开?
“就算我全不在意。可是她认定了我,”她摇摇头。“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这麻烦是我带给你的,我——能帮点忙,以示歉意吗?”他真诚地问。深沉的眸中翻滚着的是他再也控制不了的情。
“能!”她轻轻叹口气。“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李颖再恢复梯田阡陌中的散步,一连三天,她在秋风中再也没有见到思烈。他做到了她的要求,他永远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中无可奈何,永不停止地流血,疼痛着,她是没有办法,能不这么做吗?芝儿的咄咄逼人,母亲的忧愁眼光——是的,做人不要太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她是写小说的,她不是小说中的人物。做一艘惊涛骇浪中的船是辛苦的,是很累的,她累了,早已累了,累得——不想再搏斗,只想妥协,或者——找一个黄金海岸吧!
三天来她却无法再写稿,一个字也写不出,原来——写稿的原动力不在她自己身上。这个故事是为他——思烈而写的,现在他们不再见面,没有联系。故事怎么发展下去呢?它是个永无结果的小说,会吗?
只有八万字,怎么向报社交待?一个不能完成的故事,李颖写作的生命就此结束,是吗?她能替任何故事安排情节,安排结局,这一本不能,绝对不能,一开始她就说过,这结局——该由另一人来安排。然而这另一人——她甩甩头,不能再想下去,她不想在一夜之间变成满头白发,这是什么年代了呢?竟真还有为情而苦的人?她的洒月兑只是表面,对吧?她是那样的死心眼儿,这样的人怕一辈子也没有幸福吧?
芝儿的那部电影就要上演了,宣传做得如火如荼,不知是真是假,报上的花边新闻说,芝儿和台北最出名的公子出双入对,打得火热。这样的消息在外人、在影迷看起来觉得很热闹、很刺激,但是思烈他——有什么感觉?无论如何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他还是她丈夫!
没有走到山下她就折回来了,完全没有那份散步的心情。像天色一样,日子是灰黯的,也像她的心,与其这样不死不活,毫无生气地,那就上台北吧!
回到家里,看见等在客厅的母亲。
“颖颖——”母亲欲言又止,母亲是最了解她的人。“写不出文章,没有情绪,你就到台北去走走吧!”
“不想去!”她摇摇头。“我想睡觉!”
“颖颖,”母亲叫住她。“是不是因为那个韦思烈?”
“不是!我烦自己写不出满意的文章!”她否认。
“别瞒我,那天晚上你回来以后,就完全不对了。”母亲摇头。“我看见是他送你回来的!”
“你太敏感,我说过韦思烈是叶芝儿的丈夫,”李颖好烦,怎么应付母亲呢?”妈,让我睡一阵,下午我约潘少良出去看电影!”
“潘少良今天不值班?”母亲脸上有了笑容。
“他说今天早班,三点钟就下班!”李颖摇摇头。“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去,去,如果潘少良打电话来,我替你约!”母亲说。
李颖如释重负地走回卧室,也不换衣服的和衣倒在床上。睡觉——她又怎能合眼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思烈的影子,挥之不去,她——根本已无法、无力再自拔了,她现在的挣扎只是白费力气,只是徒增痛苦。韦思烈——是她生命中注定的!
她怔怔地躺在床上,听着自己不稳定的呼吸,不平静的心跳,她的心疼痛得那般厉害,居然还能跳?她不如让心灵滴干了血,死了倒也干净俐落。她情愿现在死,因为现在她心中充满了爱,充满了思念,死了——一定也美丽,也凄艳,总比干瘪瘪无爱无恨、无风无雨也无晴来得好!
思烈现在在做什么?教书?上课?他不会后悔答应她不再见面的要求吧?他会不会像她一样心痛?一样挣扎?一样了无生趣?他是男人,他不会这样,一定不会,他一定——不怎么在乎!
想到这几个字“不怎么在乎”,像一根尖针直刺心口,他——是不怎么在乎她的,是吧?当年是,如会也是,要不然他怎么连考虑也不要地就答应了她不再见面的要求?傻的是她,痴的是她,活该受苦的也是她!
她这么一躺就躺到中午,母亲进来叫她吃饭时她假装睡得很熟,母亲张望了一阵,叹口气,悄悄地退出去。母亲会不会把她的情形告诉父亲?但愿不会,父亲那样的老道学,老古板,不把她骂死才怪!
迷迷糊糊地居然弄假成真,她睡着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连串的乱梦缠扰着她,她见思烈,一次又一次的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快乐,为他失意——然后她醒了,一脖子的汗,一枕头的泪,她——怎么办呢?
看看表,快五点了,她睡了多久?表坏了吗?抹一抹脸上未干的泪痕,走出卧室。
母亲仍然坐在客厅。
“潘少良有电话来吗?”她问。和少良出去散散心是对的,少良是最合适的黄金海岸。
“他今晚没空,有个病人要开刀,”母亲摇摇头。“他明天一早来!”
李颖摇头苦笑,有的时候想闭着眼睛,咬一咬牙嫁了人算了,看来——还并不容易。别的人还未必看得上她,她没有自北流行的人工美,她的鼻子、眼睛、嘴巴全是自然的,没一磅磅的石蜡。她也鼓不起勇气去做一对酒窝,加大胸脯,填高臀部,她有的只是一腔执着,一身傲骨,这不值钱,在今天的台北不值钱!
“没关系,我——去翠玲那儿,”她做出很愉快的样子。“天气凉了,翠玲的儿子也该钻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