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谁影响?”雅之问。“其实——我内心十分固执,十分顽强!”
“我知道,”他又笑了。“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
“第一次一”她想起在教堂里的茫然无助。“事实上,我那个时候最软弱、最混乱!”
“但是你推落了圣经,”他是洞悉一切的,“而你的软弱、混乱在面对他们时一丝也看不出来!”
“面对——他们?”雅之呆怔住了,难道志文也知道为了亦凡?
志文了解的笑笑,这了解却令雅之恨不得逃走。
“林君梅和斯亦凡!”他望着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着什么,但我知道必有瓜葛,那斯亦凡对我敌意很重!”
“我怕——你误会了!”雅之瞠目结舌。志文竟是那么观察入微,她已无所遁形了。
“为什么要否认?”他的脸上笑容消失。“我喜欢真诚坦白,谁没有过去?然而那仅‘只是‘过去’,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不必对你承认或否认什么,”雅之也变了脸色。这庄志文是谁?他有什么资格逼问她?他有什么资格管她的事?她才不稀罕他是什么王子!“那是我的事,感受也是我的,你不以为吗?”
志文呆怔半晌,从来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这么不留余地、不客气的话,他一直在众人恭维、赞美的顺境中成长,雅之的话反而给他全新的感觉,这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没有半丝虚伪的感受!
“你说的对,”他的眼光柔和,神色柔和,声音也柔和。“我道歉,请原谅我!”雅之意外了,她原以为一定激怒他的!
“这——没有什么,我的态度也不好!”她说。心中又添了一分意外的喜悦,志文——毕竟不是普通的男孩!
“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都会有过去,我有,你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根本不必再介意,”志文的话居然也多起来。“除非是刻骨铭心的!”
雅之心神俱震,刻骨铭心?她和亦凡是吗?从她和亦凡相识、相交到分离,其中的一切都似真似幻,似有情若无情,直到分手前他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一刹那间,她心中绞扭着,竟是疼痛得难以忍受,这疼痛——可是别人说的“刻骨铭心”?是吗?是吗?
“世界上——哪儿真有刻骨铭心的感情?”她勉强使自己平静,稳定。“又不是写小说!”
“人生中若没有,小说又怎能描写得出?”志文说。
“就算有——我也不曾遇到!”她透一口气。
谁能怪她?她该保护自己!
他们之间有一段的沉默。雅之望着窗外的云,望着云下面无边际的海,心中依然隐隐作痛,是刻骨铭心吧?只有这刻骨铭心才能令她痛得这么无止无休。
“雅之,”志文突然握住她的手。“我希望和你是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因为——我喜欢你!”
她大吃一惊,挣了半天也挣不出他的掌握,心里又急又乱,这算什么?喜欢也不能是单方面的,她对他只有好印象,还谈不上喜欢,他怎能——抓住她不放?感情的事岂可勉强?他抓住她一辈子又如何?只不过一只手而已,只不过一只手!
她已有刻骨铭心的疼痛,已经有了!
“我们——原本是朋友,”她胀红了脸。“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拉拉址址!”
他不放手,一点也不为她的话所动。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倔强、固执和骄傲,她恐惧的叹息,完了,她已惹上了麻烦!
“我想——我们应该有更多一些的了解!”她说。他已握痛了她的手。
“我们将有三个月的时间相处,”他正色说:“我们会了解,非常透彻的了解!”
“但是——”她望着被紧握不放的手,好难堪。
“我不会勉强,不会强夺,”他轻轻的放开她。“除开我的家族不谈,我本身有足够优秀的条件,我有把握赢得你的喜欢!”
他是骄傲的,非常骄傲,这么骄傲的人可经得起失败的打击?他说的那么有把握,连雅之也怀疑自己了,她真会喜欢他?
“说实话,”她舌忝舌忝唇。“我怕你那样的家庭,我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孩,不会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会感觉到,”他全不在意。“至于我的家庭——它只是我的家庭,不是我,有什么可怕?”
“你是那家庭中重要的一员!”她说。
他皱皱眉,考虑半晌。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念医科?”他说得很突然。“我父亲,祖父,祖母全希望我念商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我们那种家庭不该有人习医,会做生意,懂商业管理更重要,可是我宁愿放弃父亲替我申请的‘哈佛’大学商业管理系而到台湾念医科,你可知道为什么?”
雅之不知道,怎么知道呢?她才第四次见到他。惟一知道的是哈佛商业管理系是美国—流的,若非名门望族,若非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极难得到一个学位,他竟放弃了?她不懂,真的!
“我不知道!”她轻轻的说。
“那是我惟一可以远离我家族事业的藉口,”他严肃又认真的。“我宁愿做一个小镇的医生,我不愿做菲华王子,不愿做部只知道财产数字的机器,我向往普通的、宁静的生活,我怕繁华!”
雅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她没有听错他的话,是吧!他宁愿是个小镇医生,不愿是部只知道财产数字的机器,他向往普通、宁静的生活,他怕繁华,他不以为也不愿自己是菲华王子,他只希望是个普通的男孩?雅之没有听错,是的!她没有听错!
“我很意外,也很感动,”她真心的。也许有人会觉得他太矫情,因为他已掌握了别人羡慕的一切,所以他才说不稀罕。但是,从他的神色,从他的语气,从他眼中的光芒可以看得出他是真诚的,绝没有一丝虚伪,那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矛盾和痛苦深深的感动了雅之。“你本身的确具备了足够的优秀条件,与你的家庭无关!”
他眼中光芒一闪,突然在她脸颊上印上轻轻一吻。“谢谢你这么说,你给了我最大的信心和勇气!”他说。
雅之一怔,难道是——她鼓励了他?
“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这么说,”雅之胀红了脸。这是实在的情形!
“我只在意你的话!”他专注的。
雅之不安的考虑一阵,终于说,“我怕——令你失望!”
“不会,”他傲然的笑一笑。“我信心十足,我不怕任何强硬的对手,我永不放弃希望!”
雅之暗暗摇摇头,不再言语。她的感动并不代表喜欢,也不代表感情,他再好——也是他的事,她感觉不出与她有什么关系,然而这话——又怎么告诉他?
或者——迟些吧?他们不是有三个月时间相处吗?三个月——会不会令她对他发生感情?
志文凝视着秀气逼人的雅之,胸有成竹的笑容又涌了上来,他——真有信心?真有把握?
当佳儿找到纸条上的那个地址时已是黄昏,她挥一挥汗,大步钻进那黑黑的楼梯。
在三楼,她看见那个招牌,是一个相当出名的彩色底片冲印鲍司的工场,于是她想也不想的按下门铃,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看一看。等了半天,才听到有拖鞋声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在说:“星期天放假,这儿鬼影子也不多一个,找什么人呢?”一边随手开了大门。
佳儿的视线停在那男人脸上,是个蓬头垢面,胡子长了一寸长也不修理的大汉,她正想开口,忽然看见大汉的惊讶、意外并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她呆怔一下,讯速抓住了大汉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