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好久、好久,才听见子庄睡眼惺忪的声音。
“谁?哪一位?什么事?”子庄一连串的。“现在是什么时间,你知道吗?”
“我——子庄,是我,以玫。”她呆怔一下,歉意浮了起来。
“以玫——”子庄是真的醒了,叫了以玫的名字。“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有事,”以玫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一点。“我——睡不着,找你聊天。”
“好,好,我陪你聊天,”子庄对以玫千依百顺,好得无以复加。“要不要立刻到你家?”
“不必了!”以玫在考虑应该怎么样开口。她不爱子庄,却也不愿伤害他。“我们在电话里聊好了!”
“你——你有失眠的习惯吗?”他问。
“没有,子庄,吵醒你真不好意思。”她说。
“没关系,绝对没关系,明天早上我不必回公司,可以大睡一觉。”他在笑,很真诚的。
“子庄,你和雅竹有来往吗?林雅竹。”她问。
“林雅竹?没有,为什么问她?”子庄意外的。
“我——有点事想找她。”以玫硬著头皮说。
“什么事?”子庄问。
“嗯——她以前唱的一些老歌,我很喜欢,市面上差不多卖绝版了,我想跟她借套谱和歌词。”以玫勉强找了一个理由。
“这——也不必找她,我可以替你在唱片公司找,”子庄热心的。“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替你写套谱,歌词是总有人知道的。”
“不——我喜欢听她唱歌,我希望认识她,当面请教一些唱歌的问题。”以玫说。
“哦——好吧,我明天替你打听一下,”他终于说:“找她想来不成问题。”
“明天——我希望尽快。”她说。
“你的个性真急,好,我明天一定最先办这事。”子庄笑了。
他是完全不觉察以玫心意,是吗?
“不是明天,是今天。”以玫更正他。
“好,是今天起床之后。”他还是笑。
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以玫却是心不甘的样于,她不能立刻找到雅竹。
“子庄,你会开车吗?”她突然地问。
“有执照,却很久没开过车了!”他意外的。
“那也没关系,我想游车河。”她说。
他叫:“游车河?现在?”
“你来吗?我们坐计程车去。”她是突然奇想,就算她走遍全香港、九龙,能找到莫恕吗?
“现在——你真是想去?”他犹豫着。
以玫是不是有点不妥?有什么人半夜去兜风的?
“你若不来,我自己去。”她负气的。
“来——我立刻来,你等我半小时,”他急切的。“千万别自己去,等我,治安不好。”
“我会等你。”以玫放下电话。
对子庄,她有十足的把握,她叫他东他不敢西,她叫他半小时来,他不会四十分钟才来。
但是,女孩子多半是不喜欢这么千依百顺的人,总觉得欠缺一点个性,是吧?
她很快的换上一条牛仔裤,然后再把头发束在后脑,也不化妆——她心目中根本上是不
在意子庄的。
二十五分钟,子庄赶到了。
他进门的时候还有喘意,他是尽全力“赶来”的。
“没有迟到,是吧!”子庄笑得殷勤。
“走吧!”以玫嫣然一笑,锁上大门。
落到楼下,刚好有计程车经过,他们跳了上去。
“到尖沙咀转一圈,然后从窝打老道出隧道到沙田,然后送我们回这里。”以玫吩咐。
计程车司机诧异的看他们一眼,也不出声,汽车如飞而去。
“为什么忽然想到要去兜风?”他问。
“不为什么,”她淡淡的。“我很喜欢随心所欲的做一点事,我是突发奇想。”
“你的突发奇想最好要考虑到安全。”他关心的。
“知道。”她点头。
“一点钟送你回家时也没想到游车兜风的。”他说。
“睡不着,很闷,很是难受。”她笑。
“你——”他犹豫一下,才慢慢说:“有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没有。”她望着车窗外。
“那还好,很多这个圈子的人吃安眠药,这是最要不得的习惯。”他正色说。“我们这圈子有很多不可对外人道的苦衷,吃安眠药的人也情非得已。”她凄然说。
“有伤身体的。”他再说。她还是看车窗外,窗外有什么呢?“以玫,你今夜似乎——有些不同?”他望住她。“不同?是吗?”她全不在意。她的全部心神却在窗外。“你有心事,又心不在焉,”他说:“从上车到现在,你一直望窗外。”“我是出来兜风,望窗外的。”她看他一眼,视线依然回到窗外。
“以致——”他皱眉。
“我所有的时间都困在屋子里,我突然希望探一探外面的世界。”她说。
“那容易,找一天我陪你去新界。”他笑笑。“也不一定是新界,”她说得奇怪。“我只要使自己的心灵开阔。”子庄望着她半晌。汽车已从尖沙咀驶向沙田方向。
“我们现在不是去新界吗?”“到了沙田就转回头。”她说。
“这么黑,沙田有什么好看?”他问。“我恐怕那儿只有几盏路灯。”“不要担心,我相信到了沙田天也快亮了!”她说。
子庄想一想,他的小心眼儿毛病又来了。
“是不是有谁——住在沙田?”他沉声问。
“谁?”她不满的看他一眼。“你告诉我谁住在那儿?”
子庄胀红了脸,好半天才说:“我——小心眼儿,对不起。”
以玫冷冷一笑,又转向窗外。
“我——以为你知道他——莫恕住哪儿。”他又说。
“他?你怎么会以为的?”她提高了声音。
“我不知这,只是心里这么想。”他说。
“有什么理由这么想?”她毫不放松。
“我——我——”子庄被逼急了,话也几乎说不出来。
“你告诉我,是不是知道他住沙田?”她再问。紧紧的盯着他。
“不,我真不知道。”他叹一口气。“我只是听夜总会的侍者说,有一个男人今夜去听你唱歌,站在那儿听完就走,你追出来已找不到他。”
“谁这么说的?”以玫胀红了脸。
“一个侍者。”他老实的。“我不敢问,我以为——以为是他。”
“以为是他就是他吗?”以玫冷笑。“他既然走了,又怎么会回来?”
“我不知道,我——嫉妒。”他垂下头。“以玫,你心里还在想着他,是不是?”
她一震,不能出声。她爱莫恕,当然想着他、念着他、挂着他,偏偏——又不能向子庄承认,她悲哀的感情。
饼了狮子山隧道,是沙田了。
沙田。
莫恕靶冒了,是突来的初秋凉意令他病倒。
莫恕虽然烧退了,人还是软弱的,胄口又不大好,太多的抗生素使他什么都不想吃。他穿着长袖睡衣在沙发上养神,他希望明天能好起来,至少能恢复体力,那么他就可以继续写完那首曲子了。
铃声突然响起来,他顺手拿起旁边的电话听筒,喂了两声,电话里全无反应,是谁在恶作剧?
铃声又响,这才意识到是门铃,不是电话。
他沉默的走去开门,铁闸外面站着雅竹。
“你?”他皱起眉头,一副不欢迎状。“有事?”
“进来谈,好吗?”她望着他。
才几天不见他就憔悴了,她自然不知道他生病。
“不方便。”他冷冷的摇头,又看看身上的睡衣。“我们之间也没有事需要谈。”
“开门。”雅竹也不动气,她深知他的脾气。“我要说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莫恕犹豫了半分钟,终于打开了铁闸。雅竹淡淡一笑,轻盈的走进来。“那天——我在夜总会见到你。”她说。他眼光一闪,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