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忙,忙可以填补许多东西,可以令他没有时间去想一些他不愿意触及的事,他喜欢忙碌。
他也不常常见以玫,自从她兼唱另一场子之后,她也忙起来。不过她好像很听他的话,开始爱惜羽毛,开始谢绝应酬。
莫恕相当满意她的表现。
以玫每星期都抽两天的时间来莫恕这儿,练一练歌,学一点乐理方面的知识。
她每次来一小时,总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他们甚至没有聊天。
拌唱比赛办得相当热闹,参加的人多,参观的人多,几乎他们音乐圈子里的人都来了。
莫恕并不意外的看见了子庄,令他意外的是子庄瘦得很厉害,没精打采的,又憔悴。
子庄当然也看见莫恕,却没有打招呼。
莫恕心中有些不安,他开始在怀疑——他做错了吗?他不该管子庄感情的事?
或者——他是太过分了些,虽然他是为了子庄好。
他默默的坐在评判席上,子庄不理他,他自然也不必过去碰钉子,大庭广众下,他会受不了。
但是他一直是注意子庄的。
子庄和他唱片公司的老板坐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对台上比赛的人没有兴趣,他很恍惚,精神很不稳定。
莫恕心中刺痛,他几乎已经肯定,他做错了。
这个年头,即使父母也无权过问子庄感情上的事,何况他又不是子庄的父母。
他是过分了,他——可有方法补救呢!
补救?这种事——唉!他当初就不该管的,是不是他真对女人有成见呢?或只是以玫?
以玫当然不是个纯洁的女孩子,然而只要子庄喜欢,他又何必多事呢?他是错了。
看着子庄,他也变得心不在焉,无法使自己全神贯住的听比赛者的表演,他心中歉然!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他一定要集中精神,否则实在太对不起请他当评判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比赛终于结束了,胜利者也选了出来,台上在颁奖,台下的莫恕也长长的透了口气。
转眼再看子庄,他竟已离开。
子庄是故意避开他吧?子庄对他的误会——不,可以说对他的恨意已深极了。
这个时候他去挽回,是不是会太迟了?
散场的时候,子庄公司的老板走过来,他用一种很疑惑的眼光看莫恕。
“阿莫,子庄和你之间有点误会吗?”他问。
“没有。”莫恕冷淡的。
“这就奇怪,我叫子庄一起找你喝杯茶,他说什么也不肯的先走了。”老板说。
“是吗?”莫恕不愿再谈。
“他现在搬出来住了,而且这一阵子他工作情绪很差,问他什么事也不肯说,”老板摇摇头。“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跟他谈谈。”
“好。有机会我找他谈。”莫恕转身离开。
他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子庄现在竟是会情绪低落、无心工作,这——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看来,他必须找子庄谈一谈了。
当然不是现在,他必须回家好好的想一想,看看该怎么对子庄说。
他坐车回家。
肚子好饿,为了赶时间,晚餐都没吃,回家还得自己煮,唉!若不是这么饿,他宁愿不吃了,工作了一整天,他累得动也不想动。
走上四楼,他很意外的看见屋子里的灯光。
灯光?谁来了?是先离开会场的子庄?莫非子庄也想和他谈谈?
急忙开门进去,没看见人,却看见餐桌上放着煮好的晚餐,三菜一汤。
莫恕心中流过一抹奇异的温暖,在他又累又饿的时候回到家里,满以为是一屋子的冷寂等着他,绝没想到灯光、温热的菜饭——他想,这就是家吧?
“回来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是以玫。
“你——”他其实已经知道是她,子庄不会想到做好菜、饭等他。“你今天不用去夜总会唱歌?”
“意外的假期。”她淡淡的笑。“一间夜总会今夜被一个团体包去,他们有自己的节目,我们休息。另一间休业一星期,重修冷气系统。”
“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餐?”他问。
今夜实在再无法对她冷冰,那灯光、那桌子上等着他的晚餐,实在感动了他。
“并不知道,我想你回来宵夜。”她笑。
“时间算得这么准?”他也笑了。有一种顽冰溶解的感觉,很温暖。
“从报上知道你去当评判,电视转播时我看见你,也知道比赛结果。”她说。
“今夜还上了电视?”他去洗手,出来就坐在桌前。
“你很上镜。”她坐在他对面,那神情——可像个小妻子。“你的轮廓很深。”
“可演冷面杀手。”他看她一眼。
她好意外,真的好意外。
“你也讲笑话?”她问。
“你并没有笑。”他低头吃菜。
“意外得使我忘了笑。”她摇摇头。“莫恕,你今夜看来完全不同。”
“很——谢谢你做好晚餐等我。”他扯开话题。
“如果你喜欢,我愿意常常来替你做。”她真心的。
“你这样的女孩会做厨房的事,我实在意外。”他说。
“有什么意外呢?人都有几种面目、几重个性,我现在表现的是贤妻良母。”她说。
“不想爬上成功的巅峰?不想红遍天下?”他望着她。
“想,当然想,”她绝不犹豫。“当我站在台上表演时,我希望自己是世界一流的,我希望自己比谁都成功,我希望自己比阳光更耀眼。”
“的确多重个性。”他笑。
“可是今天,我休息,我觉得自己安闲自在的非常舒服,我又在想,何必那么拚命的去
争取名利呢?那实在是好累、好累的事。”她又说。
“做人原是很累的。”
“女人在这方面可以占一点便宜,嫁个丈夫,可以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必理,那就不会累了。”她说。
“你真这么以为?每天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理?久而久之,那种生活也会令你累。”他说。
“哦——这也有道理,”她想了想。“叫我每天无所事事,不必劳心也不必劳力,那的确也会令人累,是心理上的累,对吧?”
“所以最好就是别做人。”
“不做人做什么?”她不懂。
“我根本厌倦到世界上来走一遭,如果没有我,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他吃完一碗饭。
“怎么这样想?”她问。一边接过他的碗,替他盛了另一碗饭来。
她做得那么自然,真像服侍自己丈夫。
“有一件事——我想我做错了。”他突然说。
“哪一件事?”她问。立刻,她有些明白。“子庄?”
“今天我碰到了他,他没有理我,也没有打招呼,散场立刻就走了。”他说。
“过一阵子,他气消了就没事。”她说。
“他很瘦、很憔悴,而且情绪低落。”他说。
她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我怕——弄巧成拙了。”他叹一口气。
“后悔了?”她笑起来。
“是吧!”他摇头。“我做事绝少后悔,但这一次——我想我错了。”
“想补救?”她还是笑。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他很矛盾、很痛苦。“我——实在太过分,是吗?”
“我不知该怎么说。”她望住他。
“父母也管不了子女们感情的事,我是什么人呢?难怪子庄怪我。”他苦笑。
“但是我知道你是善意,因为我的确没对子庄真心过。”她正色说:“你不必内疚。”
“不管你对他如何,我完全没考虑到他的感受,”他再叹气。“我还一直当他是孩子。”
她皱着眉,好半天才慢慢说。
“可是我认为你对。”她说。
“我对?我怎么对呢?我主观太强、个性太极端。”他摇头。“以玫——你并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坏的人,我自己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