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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18页

作者:严沁

冬辉的生命照亮了之翔,谁说他死得冤枉,谁说他死得没价值!

在无可补偿的情形下,之翔替冬辉立了一个衣冠冢,他是死得壮烈,连身体都化作尘埃,在空中四散了。之翔又在成都最大的昭角寺为他打了一场斋。

之翔、康柏和所有队友都参加,小怡、小真、小曼姐妹也都去了,无论如何,每个人心中都觉得冬辉是死得有些无辜。

小曼不信佛教,她无法忍受打斋的长时间等待,她来只为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她在灵前行了三鞠躬,坐了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来。她不以为康柏会跟着她,康柏到底是冬辉的队友,他该坐在那儿和所有队友一起的!

可是,他出来了,跟在小曼后面。

“你不该出来的,难道你不怕队友讲话”小曼看他一眼。

这些日子,他们俩的感情进展得缓慢而含蓄,很“小曼式”的。康柏一贯的作风是速战速决,但他在小曼面前无法施展!

“不会讲话,我们都不注重形式,‘他没有表情地,”我心里致敬和纪念就够了!“

“你——有心事”她再看他一眼。

“我对生命失去了信心!”他认真地。

“因为梁冬辉的死亡”她问。

“也不全是,”他模模鼻尖。“我们的抗战—叫尔能看到尽头吗”

她沉默了。战争的尽头,谁能看得见呢当初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战争会拖了七年多,以后还会打多久,有希望吗任谁都找不出答案吧!

“你不是说过生命讲究光辉和火花吗”她说。

“但是——另一个世界也有你”他似真非真地。

“别把我扯进你的生命中!”她也不认真。

他不在意的一笑,两个多月,他已了解她外冷内热的个性,她时时表露的并非真感情,真意念。

“这件事对之翔打击最大!”他说。

“姐夫有姐姐,你放心!”小曼很有信心。“姐姐能重新振作他!”

“不是振作,之翔已很振作了,”康柏说得很怪。“该平衡他!‘

“平衡”小曼不明白。

“之翔情绪不平衡,时时刻刻想为冬辉报仇,但这仇却不是他一人能报的,要靠所有中国人的团结,”康柏很少说这么严肃的话。“他的情绪激昂——不适于飞行,作战!”

“我会告诉姐姐!”小曼懂了。“想不到——你倒想得很周密的!”

“外表的康柏,只是一半的我,”他望着她笑。“内在还有另一个康柏!”

“怎样的另一个康柏”她问。

沿着平坦的青石路,他们慢慢走出昭角寺。

“你慢慢发掘,好吗”他有深意地。

出了昭角寺,她站定在马路边。

“你们飞行员不是不愿意到寺庙中去的吗”她不回答他的话,另找话题。

“我不同,我喜欢寺庙,更喜欢墓地!”他说。

“墓地!”她意外了,谁会喜欢那种不吉祥的阴森地方。“为什么”

“因为,在墓地里,我才更能发觉生命很可贵,活在世界上也是件可喜的事!”他说,“埋在泥土之下一定很气闷,很难受!”

“说得——怪得有理!”她笑得充满了阳光。“明天我们去青羊宫赶花会!”

“你喜欢那种热闹”他凝望她。

“冬天了,我想去买个暖手炉!”她说。

“只是这样”他追问。

“青羊宫许愿很灵!”她忽然说。

“许愿”他眼睛一亮。“好!明天去!”

“你也要许愿”她微笑着问。她很高兴他肯去。

“谁规定我不能有愿望”他摇摇头。“说不定你的愿望和我——殊途同归呢!”

“又瞎扯!”她脸红了。为什么脸红他说中她的心事

他眼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小曼,你知道什么时候你最美,最吸引人”他说得一点也

不正经。“脸红时!”

“康柏——”她不依了。

“脸红显出了你的妩媚,把你的冷漠降到最低!”他说,“你又要脸红了吗”

“能不能不说了”她简直羞不可抑。

“下次只能对着我脸红,”他眨眨眼。“让那个川娃儿看见,我会忌妒!”

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荡漾着涟漪的心。

“知道一件事吗沈欣的爸爸就要做成都市长了!”她扯出好远的题目。

“川娃儿沈欣还有个有办法的‘老豆’嘛!”他眯着眼笑。

“‘老豆’指什么”她不懂。

“广东俗话,爸爸的意思!”他说,“小曼,川娃儿的爸爸做成都市长会影响你吗”

“我,”她指着自己。“怎么可能”

“好!那就行了!”他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许再提他!”

“是你先讲他的!”她抗议。

“以后永远不讲!”他举手作发誓状。

“他得罪过你吗你们只见过一次,还是你气走他的!”她笑。

“我怕以后他会气走我!”他不真心地!

小曼不语,走了好一段路,才慢慢说:“他——没有再来找过我!”

她是想表明什么的,他知道,握着她的手更用劲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夸张地,“他不是我的对手!”

“别谈对手,打架吗”她斜睨他。

他就喜欢看她这种女孩子味十足的表情,他觉得不仅美,简直是风情万种。

“不是打架,是情敌!”他目不转睛地。

“哎——又来了,”她又脸红。“永不正经!”

“会有一天正经起来,”他有明显的深意。“到那一天,希望你点头!”

小曼虽然听懂了,却聪明得装傻不答。

“我们去哪里”她顾左右而言他。

“陪我随便逛逛,我想散散心!”他说。

“我——昨天碰到金安慈,她问起你!”她突然说。

“告诉她,我向她致敬!”他行个军礼,不诚心地。

“她又叫我们去打网球!”小曼再说。

康柏停下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说:

“去吗现在!”

小曼意外了一秒钟,只是一秒钟,风度很好地点头。

“好!”她说,心中却波动起来,康柏为什么突然要去她只是——故意说的,想不到弄巧反拙了!

她有些后悔,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招来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直奔金家!

金家在旧南门的华西坝上,是一幢好精致、好特别的小洋房,一个满铺草皮的大花园,红砖墙上爬满了牵牛花,是成都少有的新式建筑物。或者,屋子能代表主人的个性,云公馆庄严、古老、保守,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暮气,此地却开朗、活泼而有朝气。

站在镂花铁门外,小曼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她第一次来金安慈家,她知道金家必然不同于她古老的家院,却也料不到有这么绝对的差异,她不禁有丝犹豫。

“我相信面对着的,将是绝对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掩饰着犹豫,说得含蓄。

“别担心!‘他了解地,看透了她的心。”坐一坐,不习惯我们就走!“她摇摇头,毅然拉响了门铃。即使不习惯,此时此地也非示弱的时候,是吗

一个穿中山装的门房迅速地开了铁门,门里没有两排坐着等侯差遣的佣人,却不失气派。中山装的男佣认得出康柏,已立刻前去通报了。

小曼一直保持着微笑,被穿着白色短裙、眼中有掩不住讶然的安慈迎进面积不大,却精致得出乎小曼想象的客厅里。她曾看过一次类似这样布置的客厅,那是在学校里的洋教授家,虽是如此,洋教授说什么也没有金家豪华。踏着满铺的英国地毯,坐在少见的英国式大沙发上,小曼的不自然要费力地压抑着了!

“没想到你们会来,”安慈用围在脖子上的雪白毛巾抹抹汗。“我正在打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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