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二楼产科病房,触目心惊的是那被炸断的长廊,之翔记得小怡是住在被炸毁的那一端病房里,小怡——
他的脸色变了,心跳手颤,冷冷的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病房被炸毁,小怡——会平安他的心吓得四
分五裂,他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赶来万一小怡和未出世的孩子——天!若真发生了这种的事,他怎能再活下去
一个护士匆匆经过,之翔一把抓了她,这个时候,他也不管礼不礼貌了。
“小姐,那边病房里的产妇,今天早晨来的云小怡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对不起,你自己找!”护士推开了他。“医院被炸,伤者又多,我们没时间!”
“小姐——”之翔忍不住叫起来。
护士已匆忙地走开了。不是她服务态度不好,也不是她不愿帮他,实在是忙,她是无能为力!
之翔叹一口气,开始在尚称完整的另一端病房找寻。他的心拉扯得好紧,他不敢存在任何希望,却又希望奇迹出现,小怡——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吧
他迅速地走遍了医院的每一层楼,每一间病房,却——没有小怡的影子,眼前都是晃动的忙碌人影,他的心又冷又空,小怡难道——就这么完了若小怡平安,她该在病房里,不论生或未生,她都在敌机凌空投弹的当儿,一个正要生产的产妇能怎样保护自己她——她——
之翔没有泪,他整个人已经又僵又麻木了,他下意识往医院大门走去,他反反复复地自问着,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赶来
他为什么不陪小怡迎面来了一个熟悉的人,一张熟悉的脸,熟悉——是谁呢他怎么竟认不出来了那个也看见失魂落魄的他,意外得不能置信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小真叫,“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请假赶来的”
叫姐夫,是女孩子——之翔定一定神,哦!是小真,小怡的二妹。他像在无边的大海里抓到一块浮木,他忘情地大声叫:
“小真,小怡呢她——她怎么了我找不到她,她受伤了吗或是她——”
“你原来不知道”小真傻傻地笑了。笑——表示没有事,表示平安小真在笑,不是吗“你原来没有看见姐姐和孩子!”
“小怡——和孩子!”之翔狂喜得跳起来。他的眼泪涌了上来,谁说男儿不流泪这一辈子他从没有这么狂喜过,他觉得是失而复得,他真的以为小怡遭了不幸。“在哪里她们在哪里”
“跟我来!‘小真大步向后园奔去。
之翔现在的心情和一分钟前相差何止万里小怡平安,又有了孩子,哦!他真想飞到云上去翻两个筋斗。
小真把之翔带到医院后园的防空洞外,她指一指,一脸的喜悦。
“姐姐在里面,孩子也在里面!”小真说,“日本飞机在天上投弹的时候,姐姐就在防空洞里生了!”
之翔顾不得听完小真的话,已经冲进那相当大的防空洞。一眼就看见小怡和她手臂里的孩子,那——是多么可笑的情景养尊处优的小怡睡在一个担架床上,而那担架是摆在地上的!
“小怡,小怡——”之翔奔过去,跪在地上抓住小怡的手。“小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急疯了!”
小怡微微一笑,很疲乏的模样。她脸色不好,嘴唇也显得苍白,但是,她看来很喜悦!
“警报一响我就来了防空洞,之翔,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小怡说。声音比较低微。
“你辛苦了,”之翔体贴地,他全神贯注在小怡母子身上,旁边的一切全忽略了。“小怡,我该陪你的!”
“小真陪我也一样,你今天不是警戒待命吗”小怡问,“没派到任务”
“梁冬辉替我去了,队长要我回来陪你,”之翔说,“警报响付我被阻在城外,后来又帮着救人,我来晚了,对不起!”
“你不看看念文”
小怡摇头表示不在意他的迟来。
‘你叫他念文“之翔很感意外地。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喜
欢又不敢碰,深怕碰坏了孩子。
“是,叫何念文!”小怡点点头。“若不是沈以文医生,我怕——真是见不到你了,叫念文是纪念沈医生!”
之翔抬起头,不解地问:
“你的生产过程有麻烦、有困难”
小怡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有动人的母性光辉。
“你知道,警报一响,医院所有的人都跑了,连护士都找不到一个,”小怡慢慢地说,“小真陪着我,我正痛得死去活来,别说逃命,动都不能动。小真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沈医生来了!”
“他没有逃”之翔感激地,“他人呢我要去谢谢他!”
“他在前面忙!”小真说,“那个时候真吓死我,我以为这一次准没命了,我看见姐姐开始流血,我是一见血就昏的,幸好沈医生来了,他说在病房不安全,要送姐姐到防空洞,于是我和沈医生就把姐姐抬来了!”
“也该谢谢你!小真!”之翔拍拍她。
“谢什么!自己人!”小真稚气地笑,“我们才一进防空洞,外面已经轰隆隆的炸成一片了,姐姐就是那个时候生的念文!”
“谢谢天!”之翔仿佛从紧张中解月兑出来似的松一口气。“也谢谢沈医生!”
“听说这次炸得很惨”小怡问。
“嗯——还好!”之翔不想让小怡担心,她看来好虚弱,该好好休息。
“我们家没有事,我打电话问过了!”小真在一边说,“听说东门那边最惨!整条街都烧了!”
“电话线没断可以通”之翔突然想起什么。
“我们家通,别的地方不知道!”小真说。
“你想打回队上问他们回来没有,是吗”小怡了解地。
“也不急,”之翔摇摇头。“我陪你!”
小怡满意地一笑,闭上眼睛。她是疲乏了,生产已是一件好费体力的事,何况她还是在这么特别的情况下生产,看她的苍白就知道她失血必多,她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姐夫,刚才我找过沈医生,我说姐姐和念文不能一直躺在防空洞,”小真把之翔拖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沈医生说受伤的人太多,没有病房,姐姐除了失血多一些外,其他都正常,他要姐姐回家休养!”
“回家”之翔看看担架上的小怡。“抬她回去”
“爸爸已经打电话向范师长借汽车了,”小真说,“有汽车总是好些!”
之翔点点头,席地坐下,守在妻子、婴儿的床边。经过了刚才的紧张、恐惧、绝望之后再见到小怡,他觉得生命中再也没有比小怡和孩子对他更重要的了,甚至那些空战,甚至于救国的责任——
一向英勇善战的他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或者——只是暂时的情绪波动吧!
小怡睡了将近一个钟头,川军将领范师长的汽车来了,经过沈医生的再一次检查,并答应每天去看小怡一次,于是,小怡被安稳地送回家中,因为她还虚弱,念文就暂交给了小真。
小怡又睡了,之翔小心地候在一边寸步不离,他真是不敢想象万一真的失去小怡的情形——窗外的暮色已渐渐合拢,他依然坐在床边,没有开灯,他也不想移动。从离开基地回来他就在忙乱中度过,现在才有机会静下来,才有机会令他回忆今天的每个—细节,才有机会让他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才有机会让他品尝—下得到孩子的喜悦。他坐在那儿,慢慢地回忆,慢慢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