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口,她停下步来,她开始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离开了天威那儿,她有什么地方可去?她自然不能再回母亲的家,那样她在母亲面前会一辈子抬不起头,但是除了母亲的家,她还有其他任何去处?她甚至不再有任何朋友——
啊!朋友,程思尧说过是她朋友,她可不可以向他求助?不——更快一个意念否定了求助于思尧的念头,祸事是由思尧引起,她不想惹起更大的麻烦,天威的脾气——她激灵灵地打个寒颤,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真的!
那么,该去哪里,可以去哪里呢?
背起旅行袋,她慢慢地往前走,往前走,她心中充满的不是悔意,而是悲哀,她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她似乎前后都无路了,是吗?是吗?当初抱着追寻爱情的心,毅然离开母亲投向天威,心中满是对爱情的幻想,以为有了爱情就有快乐,事实上——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爱情也不等于快乐,她的爱情——是痛苦,无止无休的痛苦,爱情是痛苦?!
慢慢地走着,走着,她知道街上的行人都在注视她,她的脸被天威打得又红又肿,一定好古怪,好难看——她也不在意,天威无情、冷酷的拳打脚踢已使她麻木,她对任何事、任何东西都不再有知觉。
全身仍然疼痛,又累,她真想有一处能让她休息一下,哪儿是她休息的地方呢?
前面有一家小小的、不很清洁的面店,她没有选择地走进去,她无法支持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她只想坐下来,只想歇一口气。伙计走过来问她要吃什么,她胡乱地叫了两样,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儿。不是吃饭时间,小陛子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伙计送上她叫的面点后也退到角落里看报纸了,她对着那碗面,那碟锅贴儿,心中翻滚着千头万绪,脸上却再无一丝表情。
她原是个活泼、开朗又坦率的女孩,才多久呢?她的心似乎已老去,爱情使人老去?
坐了好久,好久,面冷了,锅贴儿也凉了,她还是动也不动,像个石膏人一样。
那伙计看完报纸,诧异地偷看她,他一定在怀疑这个古怪的女客人可是没钱付才不敢吃?
然后,天渐渐黑了,小陛子开了灯,一个接一个、一批接一批的客人走进来,晚餐的时间,伙计们都开始忙碌。耐雪望着面前已冷透了的食物,她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在伙计们不解的眼光中走出小陛子。
疲倦稍减,她的目的地呢?
她向前走几步,突然看见前面灯柱下站了一个人,心中一阵巨浪翻涌,一阵狂风暴雨,一阵无法自持的震动——不会看花眼?是他?天威?
是天威!是他!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他似乎站了很久,很久了。暮色中他眼中的血红退了,眉宇间的杀气消逝了,脸上一片苍白、失神,那不是天威的神色,天威永远是冷淡、坚强和有些漠然、有些残酷的,天威怎可能苍白?怎可能失神?
她甩甩头,想甩开那份幻觉,不可能是天威,不可能是他,他那样狠狠地打了她,他根本不重视她,不稀罕她,不爱她,他怎么会来?
再走一步,天威仍在那儿,脸色依然苍白、失神,眼中却盛满了——悔意?悔——天威可是会后悔之人?她又在幻想,又在骗自己了吗?
她咬咬唇,很痛,不是幻想,没有骗自己,天威的确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的真是天威,那苍白,那失神,那悔,那求恕——她闭一闭眼睛,泪水成串的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道歉,只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她的,当手指接触的一刹那,耐雪心中的怨、恨、悲哀、痛苦都消失在更深浓的暮色里,甚至那伤口的疼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任他这么握着,但愿这一刻是永恒。
爱情——原是没道理可讲的!爱情也不尽是快乐的,有的爱情明明是痛苦,是万丈深渊,但——也令人甘之如饴,也令人欣然往下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深深吸一口气问。她心胸中充塞得满满的,是满足和恬适。
他眨眨眼,眼角最后一点光亮隐去——那是什么?他也伤心?落泪?天威——可能吗?
“我一直在你后面!”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你一直——”这一刹那,她的心又火热起来。天威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她啊!
天威也——爱她的,是吗?怎样的爱哦!天威!
☆☆☆
耐雪仍旧回到天威的身边,仍旧回到那小小的卧室,那一场风波似乎已过去,没有人再提起,甚至阿发也不再用那种奇异的眼光看耐雪。
耐雪以为天威必会叫她辞掉工作,意外的,天威并没有这么做,难道天威还不知道汽车里的人就是她的上司,她公司的经理?她依然每天去上班,去工作,但是却十分小心地避开了思尧。她原对思尧没有意思,她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她的爱情会是一生一世的,她不想再惹麻烦,不想再令天威发怒!
意外的,思尧也不再找她,他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吧?或是从之洛那儿知道了她的底细?她不想研究,思尧只是上司,只是经理,她何必理会他心中所思所想?
只是——每当她在座位上抬起头时,她依然会遇到一对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眸子,于是,她尽量使自己不抬头,即使抬起头来也避开那个方向。她不能禁止思尧望着她,她却可以不看他,不是吗?
两点半的时候,耐雪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她的电话一向不多,大多是公司内的业务电话,她从不敢奢望天威会打电话给她!
“沈耐雪!”她拿起电话。
“耐雪,我,天威!”是天威的声音,千真万确的。
“天威——”耐雪狂喜,她几乎想流泪了,天威竟会打电话给她?不是做梦吗?
“我在你办公室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天威说。
“好!我立刻下楼来!”她想也不想地说。天威在楼下,她不在乎任何人,即使公司为此而开除她,她也不在意。
币上电话,她匆匆站起来,交代旁边的一个同事,说出去一下就回来,然后就往门外直冲。晃眼中看见思尧诧异地望着她,思尧——她甩甩头,这不重要,思尧不高兴又如何?天威来了啊!
天威果然站在大厦外的屋檐下,他穿着一套旧牛仔衫裤,双手插在裤袋中,脸色不好,看来——有一种落魄相。天威怎么了?早上分手时还没如此!
“天威——”耐雪心中已意味着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我需要钱,十块,二十块都行。”天威开门见山地讲。“你——可有办法?”
“十块,二十块?”她问。这么少的钱天威也没有?立刻,她又想起于文泰告诉过她的话。“十万,二十万,是吗?”
“是!非常紧急,”他眼中是焦灼的光芒。“如果不能立刻有这笔钱,我们——无法再在台北混了!”
“什么意思?”耐雪睁大了眼睛。
“别问为什么,有没有?”天威不耐烦地。“要快,银行就要关门,要争取时间!”
“我——哪儿有这么多钱?”耐雪嗫嚅地。
“废话!你当然没有,你妈妈呢?你的——公司呢?”他急切地问,又看看表。“耐雪,无论如何你得找到十块,否则——我们都完了!”
“天威,我真是——没办法,”耐雪脸都变白。“妈妈怎么会无缘无故拿钱给我?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