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恺歪一歪头,似在考虑。他那深刻又漂亮的脸孔,配合着这阴沉的天,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我知道哥哥昨夜不开心。”他说。
“是吗?是吗?”心馨紧张起来,“他是不是大发脾气,秦恺,是——是我惹他生气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心馨苦恼地说,“秦康变得——好奇怪、好凶、好莫名其妙,我一点也不懂!”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他解释?”他已经在帮忙了,是不?这善良的男孩,他真是全无妒意,只有祝福。
“不——那不好,”心馨的脸红了,“我不想引起——太多误会。
“误会?谁?”秦恺皱眉。
“哎——我愈说愈糟,不谈这些。”心馨费力挣扎着,摇头。“我希望下午看妈妈时她好多了,能搬回普通病房就太棒了。”
“很抱歉,我一直没时间——去看她。”秦恺说。他绝不提昨天曾去医院的事——他永远不会再提了,没有人会知道,是吗?除了他自己。
“抱歉什么呢?现在也看不到。”心馨笑,“星期六下干你也有课?”
“没有课,帮教授做点实验。”他垂下眼睑,他——在掩饰什么吗?
“哇!清高兼一流,”心馨怪叫,“帮教授做实验,高材生才有资格吧?”
“不必高材生,无聊的、有空闲的人都去帮忙,”他说得特别,“是打发时间。”
“如果我的时间多得要打发,我宁愿多睡几觉,多看几场电影,多逛几次街。”她说。
“睡觉、看电影、逛街也打发不了孤单和寂寞,”他望着车窗外。“周围的人全与你无关,你仍然会呼吸到寂寞与无聊,甚至——往往会迷失在人群里!”
“怎么会呢?我想——你比较不合群些,”她关心地望往他,“你为什么不试着多交一些朋友?”
“对朋友我很挑剔,”他说,“我选择的是能心灵沟通的,但是——很难找得到。”
“你的条件太高了,”她摇头不同意,“只要能合得来,只要真诚相待就够了,选择心灵沟通的,你岂不是在自找苦吃?哪里找得到呢?”
“宁缺毋滥,”他说得好认真、好严肃,“我——曾经找到过,我很快乐。”
“是吗?”她替他高兴。突然,她心中一动,一根记忆神经被扯动了,奏恺对她说过,她能使他心中的快乐满溢,快乐——一刹那间,她呆呆地望着他,笑室不曾敛尽,惊愕已浮上来。“你曾找到——是——是谁?”
才一问出口,她恨不得要给自己一巴掌,怎么问得这么蠢呢?关自己什么事?不出声又不是哑子!
“那是——你不认识的人,”秦恺不着她,他那么好、那么体贴,他怕她难堪,是吗?“很好、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心中只有爱,没有仇恨、没有猜忌,她善良、真稚、天真、纯洁,她的笑容是阳光,她的眼泪也属于阳光,她是个永远欢笑的女孩,她幸福、她完美,因为她拥有人人向往的爱与被爱。”
心馨眨眨眼,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秦恺说的是谁?似熟悉又似陌生,前一大半很像她,后一半——拥有爱与被爱,那不是她!那是谁呢?是谁呢?她不曾被爱——秦康。
“她现在——在哪里?”她望着他,希望在他脸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无论她在哪里,天涯海角或近在咫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令我快乐,而且——这快乐一直持续着,这就够了。”他慢慢说。
“真的——就够了?”她有些失望,秦恺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特别。
“是的!对我来说,那一刻的快乐满溢——已是永恒!”他肯定又认真。
快乐满溢——她全身一震,那是记忆深处的字,快乐满溢——那是——天!秦康开的玩笑竟是真的!秦恺对她——不!不能这么想,这不公平,秦恺对她始终像哥哥,像老师,像同性的同学,就是这样,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至少她心中什么都没有,属于他的快乐满溢——只是属于他,她感觉不到共鸣,他只是哥哥,是老师,是同性的朋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秦恺,”她脸色有些改变、有些不自然,她真的没想到这样的事。“你那朋友——真有这么好?”
“在我心目中,她是这样。”他淡淡一笑,“她离开了,她不再出现,然而那印象永远鲜明,这是一种很完美的记忆,你说是吗?”
“是!是的!”她傻傻地点头。他说的——不是她吧?离开,不再出现,只是完美的记忆——怎么会是她呢?她还在他身边呢!是她——多心吧!秦恺这么深沉的人,她一辈子也不能了解他,她怎么会引起他的共鸣?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立刻轻松起来,笑了。“秦恺,你这么深沉有思想的人,你的朋友——一定好了不起!一定是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
“是吧?”他不置可否,眼光在车窗外飘得更远了。
到了火车站,他们一起下车,又在秦恺转公共汽车的车站上分手。雨还在下着,不怎么大也不算小,心馨一直望着天走回学校,她想,今天一定不会天晴了。
上了四堂课,胡乱在学校福利社吃了碗面,心馨立刻赶到医院,她希望能见到浣思,即使和浣思讲两句话也好,可是很失望,浣思仍在无菌病房里,哲凡依然陪着她。
心馨在玻璃墙外张望一阵,浣思似乎有精神了,哲凡却疲乏而憔悴得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怎么回事呢?父亲太累了吗?这两天两夜他都没休息过?心馨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鼻子都压扁了,她是兴奋的,兴奋得几乎想哭,哲凡疲乏不是大问题,他只要休息几天就会好,然而——父亲和母亲——是否在精神上、感情上更接近了?
她就这么贴着玻璃站了好久、好久,哲风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哲凡握着浣思的手,哲凡全心全意都在浣思身上,他们的世界就在那透明的、无遮掩的无菌病房里,他们完全遗忘了墙外的人——
心馨微笑一下,站直了,即使父亲、母亲遗忘了墙外的人,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她绝不在意的!哲凡该是浣思的丈夫,浣思该是哲凡的妻子,那个麦正伦——心馨呆怔一下,那个将成为浣思的未婚夫正伦,她怎么忘了呢?有正伦在,父亲和母亲怕没有机会再在一起吧?
她的微笑消失了,转身预备离开,她看见迎面而来的护士和沛文。
“曾叔叔,”心馨立刻招呼,“你去着妈妈吗?”
沛文并非去看浣思,他却站往了。
“有哲凡在,浣思不必我照顾。”沛文笑,“她好多了,明天也许能搬到普通病房。”
“是吗?”心馨好高兴,“妈妈是不是完全好了?”
“当然。”沛文拍拍心馨的肩,“你对叔叔的手术没有信心吗?”
“怎么会呢?”她孩子气地笑,“妈妈是不是剃光了头?妈妈头上会不会有疤?”
沛文抿着嘴,做一个很特别、很幽默的表情。
“爱她的人不会在意有没有头发或疤痕,你说是吗?”沛文再拍拍心馨,大步走开。“明天再来吧!心馨,明天——也许会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心馨咀嚼着这一句话,“明天也许会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会吗?
她慢慢走进电梯,下楼,走出医院。她知道克文在医院,她能很方便地找到他,可是她完全没有找他的意思。昨天他送他回家,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已在他的祝福声中结束了,对她,那只是一份友谊,对克文——她不愿想是什么。秦康不喜欢他,无论如何,她就不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