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哲凡似乎相当快慰,“肚子饿吗?”
“不——”浣思有些困窘,肚子倒是不饿,却是想上洗手间,在目前这情形下当然不能自己去,却又怎好意思对哲凡说?“我想找个护士来!”
“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他立刻说,“除了开刀、除了打针,我——仍是刘哲凡医生。”
“不——我——我——”浣思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护士比较方便些。”
“哦——”哲凡明白了,他站起来却没召护主,他心中又何尝不同于浣思?他也珍惜这短暂的相聚。他从床底拿出便盆,小心地放在床上,又用白被单替她盖好,这才轻轻地替她月兑下睡裤。真是奇怪,他和浣思曾做过十五年夫妻,他帮她小解时竟也得双手发颤。然后,他又把便盆放回床下,帮她整理好衣服。
“谢谢你,哲凡。”她是真心感激。她相信一生中哲凡不可能替第二个人做过这样的事,他是最出名的大医生啊!
“不要客气,很简单的事。”他又坐回床畔,握住她的手。“我想沛文就要来了。”
“他来了你会走吗?”她敏感地立刻问。
“他替你检查的时候我会出去吃一点东西,”哲凡安慰着,“我会立刻回来的。”
“你一定要立刻回来,”浣思抓紧了他的手,像个孩子似地,“你不在——我心慌。”
“你放心!就在医院餐厅,”他拍拍她,“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走。”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突然都没有话说了。
“你的病——开始医了吗?”浣思突然问。
“不必担心我,”哲凡不置可否。“目前最重要的是你快些好起来。”
“我要你也健康,哲凡。”她真诚地说。
“会的,会的!”他胡乱说,“你不能胡思乱想啊,好好休养,医院外面很多人在等你起来呢。”
“你呢?”浣思是固执的,“如果你病着,叫——叫人家怎能放心?”
哲凡有丝震动,“人家”是谁?浣思?她真的还是那么关心他?
“听说——你将要到欧洲去玩,”他把话题扯得好远,“你养好病之后,去散散心是对的。”
“谁说的?”她问。她的声音虽还软弱,精神方面却有显著进步。
“正伦。”哲凡说,表面若无其事地掩盖心中的难堪。“他说也可以算是——蜜月!”
浣思脸上浮起一种怪异之色,好半天才说:“我没有答应他去,他自己去办的。”
哲凡摇摇头,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她还否认什么呢?难道还怕伤害他?若怕伤害,五年前就——
“正伦是我的朋友中最有才气的一个,”他甩甩头,甩开那份痛苦的回忆。“你们都是艺术家,会很——适合。”
浣思忍不往申吟起来,是头痛?是心痛?
“你为什么——这样讲?”她困难地说,“你是不是不满意我
“不,不,绝对没有不满意,”他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我和正伦的友谊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改变的。”
“你——设说真话!”她痛得全身冒汗。
“你要怎样才相信我呢?”他叹息,“我们都不再是孩子,处理事情会是理智的,我真的同意你的选择。”
浣思咬着唇,慢慢流出了泪水,她只是哭,哭得沉默而伤心,也哭乱了哲凡的心。
“浣思,请相信我的真诚,”他不安地,“我真是认为你和正伦——很适合。”
又过了好一阵子,浣思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是水性杨花,我也不想结婚,”她说得那么突然、那么令人震惊。“我根本已失去了再婚的感觉,正伦——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反正,你也不会相信。”
“我会相信,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他说。
“我知道心馨也不喜欢正伦,只是——”她轻吸鼻子,“我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哲凡摇摇头,他真蠢,怎么扯出这个题目来讲?岂不是令大家更难堪?不能再讲下去了,不能再讲下去了——
房门轻响,全身全头都包在白色里的沛文和一个护士进来,哲凡立刻放开浣思站起来,沛文来得正是时候,解了他的围。
“怎么样?浣思,”沛文用愉快、开朗的声音,”你看来很不错,很坚强。”
“谢谢你——你让哲凡来。”浣思用手背抹眼泪。
“不是我让哲凡来的,我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沛文故意着哲凡,后者故作漠然。“哲凡自动来的。”
“是——吗?”浣思很意外。
“哲凡,你自己回答浣思。”沛文真是促狭。“浣思啊!不能再流泪,对你没帮助,你不希望快些好吗?”
护士在一边预备检查的器具,哲凡故意把脸转开一边,对着玻璃墙——不看还好,一看就更难堪了,正伦正站在墙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皱皱眉,心中矛盾起来,他渴望能留在这儿陪浣思,然而——他也不能不顾正伦。
“——出去吃点东西,就回来。”他匆匆往外走。
“二十分钟吧!”沛文随口说。
“哲凡——”浣思似乎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哲凡,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在沛文的注视下,哲凡的脸红了。
“我会回来。”他推门而去。
在外面一间隔离的玻璃墙里月兑下衣帽、口罩,然后再走出去,正伦已关心地迎上来。
“她怎样?没问题吧?”正伦急切地问。
“很好!不过相当痛苦,她很坚强。”哲凡说,他看见正伦脸上的疲乏、眼中的红丝,莫名其妙地歉疚起来。
“因为你在旁边。”正伦真心地说。
“这——也未必。”他窘红了脸,“其实——我相信你陪着她会更好些。”
“不!她指定要你!”正伦凝视着他,哲凡的疲乏和憔悴是惊人的,他着来似已心力交瘁、摇摇欲坠了。“哲凡,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没问题。”哲凡摇摇头,“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缺少的只是食物。”
“我陪你去吃一点东西。”正伦跟着他走,似乎有什么话说。
坐在医院餐厅的一角,哲凡喝牛女乃,吃煎蛋,低着头似有所避,沉默着一言不发。正伦也很特别,心神不宁地玩弄面前的刀叉,两个好朋友中间似有一层推不开的无形隔膜。
“哲凡,昨天回去我想了一夜,”正伦终于说,说得十分辛苦。十分困难。“我发觉有些事——我们三个都错了,无论谁错得多,谁错得少,总是错了。若让它一日错下去,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哲凡抬起头,有些错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昨天我打了你,你也终干来了,”正伦笑一笑,颇为苦涩。“而浣思开刀前的种种情形,哲凡,你难道还不知道她需要的始终是你吗?”
“你——开玩笑!”哲凡严肃地,他的心也紧张,却不敢表示。“我非常了解她和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你太主观、太骄傲!”正伦摇头,“我相信每一个旁观者都清楚,只有你和她不承认罢了!”
“正伦——”
“我承认很爱浣思,”正伦很认真地说,“得到她的相伴,会使我的艺术生命走向更高峰,我一直希望得到她的,只是——我怕那会造成许多人的痛苦,包括她、你、我和心馨姐妹。”
“不会!不可能!你们已订婚——”哲凡有些喘息。
“订婚是我所坚持,我傻得以为一枚指环就能圈住她,”正伦苦笑,“或能圈往她的人,却不是她的心,她一直对我很冷淡.很客气和尊重,却不是爱,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不是她吝啬不付出感情,是她已无可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