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浣思故意不着他。
离了婚的夫妻,应该设有感情了,她甚至不想当他是朋友。
“以前这么痛过吗?”多职业化的口吻。
“没有。”浣思也尽量做得漠然。
“你刚才是痛得无法忍耐和支持?”他再问。
“我知道没有事,谢谢你来看我。”浣思终于站起来。那无法忍受的疼痛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哲凡对着浣思着了好一阵,终于说:“明天早上你到医院去一趟,我再替你检查。””需要吗?”浣思皱眉,“白天我都很忙。”
“抽一点时候,不会很久的,”他像在劝说一个病人。“你的头痛——很奇怪。”
浣思忍不往看他一眼,这曾经相处十多年的伴侣出色依然,漂亮依然,严肃和冷漠依然,她忍不应轻叹,难道除了医学、除了事业,真没有令他一顾的东西?
医生——每一个都像他?感情的浓度那么低,低得——伤透了人心?
“相信头痛不会是病。”她说。外表愈冷静,内心波动愈大,他要她去医院,是关心?他还关心她?
“希望不是病。”他收拾了药箱。“别孩子气,浣思,身体比工作重要。”
“除了身体,还有比工作重要的东西吗?”她故意问。
哲凡很感意外地着浣思一眼,此时此地,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对以往的一切,浣思仍然耿耿于怀?
“我希望你来,”哲凡不回答。“整个上午我都会在医院等你。”
“不必等,下决不舒服的时候,我会去。”她说。
哲凡眉心微蹙,终于转向心馨。”劝劝你妈妈,心馨。”他说,“我回去了。”
心馨望着父亲,却是什么都不说出采,父亲是四四方方、死死板板的,是医学压死了他的感情、他的风趣、他的幽默感,或是他天生如此?比起潇洒狂放、体贴多情的麦正伦,父亲——无疑是逊色的,谁愿意整天对着一块死木头?
尤其是懂音乐、爱艺术、追求真善美、讲究生活情趣、更充满罗曼蒂克的浣思,她怎能忍受他?当初他们怎样恋爱、怎样结婚的呢?
“等一等,”浣思没经考虑地冲口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他,他们——实在很少有机会见面。“我——送你出去。”
哲凡漂亮的脸上满是意外。心馨露出了稚气的笑容,父亲和母亲,这是她高兴见到的。
身上仍然穿着那袭象牙色法国长裙的浣思微微提起裙子,大步跟着他出去。她可是避开心馨,有话对哲凡说?
心馨满不在意地返回卧室,无论如何,哲凡总是爸爸,比正伦——顺眼多了,就连冷漠也顺眼。
浣思走出屋子,站在草地上,她看见哲凡开来的仍是以前的那辆旧的、四平八稳的宾士二八零。她不喜欢太四方、太古老的宾士车,却高兴他没有换车,这是很矛盾的,不换车表示——念旧?
“是不是我有什么病?”浣思面对着哲凡。
哲凡也凝视着她,只是——眼光深远,不是她能了解的,他是个难懂也难以相处的人。
“不!没正式检验前,我不知道。”他的医生口吻绝不因为她曾是极亲近的人而有所改变。
“你是不是在怀疑?”她追问。她想在他脸上找出答案,却是失望了。
“医生永远会采取怀疑的态度。”他说。
“不必跟我讲你医生的大道理,”她有些激动,“我讨厌听那些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很抱歉,浣思。”他退后一步。“我走了,希望你明天能来一趟。”
“来一趟做什么?再听你那些不冷不热、否定又不否定的话?”她说。
“对你有益的,你怎能永远那么孩子气?”他摇头。
“心馨会孩子气,四十岁的吴浣思不会!”她扬一扬眉梢,“你怎能永远把人看得那么幼稚、浅薄?”
哲凡微微一笑,拉开车门坐上去。
“医生和钢琴家本是不协调的,我不希望再有争论。”他说,“五年了,还不能心平气和?”
浣思呆怔一下,是啊!离婚五年了,还不能心平气和?为什么看见他就激动,不能——忘怀?不,不,她不可能再对哲凡有情,无论以前爱得多深、多厚、多浓,离了婚就是一笔勾销,何况,她和正伦订婚了!
“谁说不能心平气和?”浣思努力振作,在哲凡面前,她是不受控制的失态。“我出来告诉你,我订婚了!”
哲凡一震,订婚?他缓缓地转过脸来,就在转脸之际,他的震动已收藏好了。
“恭喜你!浣思。”他又笑一笑,他的理智是超人一等的。“是正伦吗?”
“是!就是今天晚上订婚的。”她故意一扬头。
正伦也是哲凡的朋友,他们的个性不同,却也颇为谈得来。她故意这么说出采,只想看他的反应。她是有些稚气的,既然放弃了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反应呢?
“我正在想,你穿得这么整齐到什么地方去呢?”他说得好淡漠,真心的?“替我也恭喜正伦。”
“只是恭喜?”她有些不甘心,他看来全不介意。
“祝福你们!”他再说,“我不曾给你的,希望正伦能给你。祝你们幸福。”
话一说完,汽车也开走,她甚至没看见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就这样——走了?她怔怔地望着汽车消失在远处,那祝福可是——真诚?
她失望地回转身,失望——她真的呆往了,难道她还希望他有什么强烈的表示?难道她还希望看见他嫉妒?难道她还希望他痛苦?她——难道不那么在乎他?刘哲凡,她的前夫?
这表示什么?她又开始不安,又开始心乱,她又隐约觉得,和正伦这么突然就订婚,是错了吗?
她再回头望望黑暗的远处,她否认不了,真的,哲凡给她的感受还是那么——强烈,那么不能自己,然而,他们已离婚五年!
走上石阶,推开大门,赫然看见本己回卧室的心馨赤着脚。沉着脸,失魂落魄似地站在那儿。
“心馨,怎么了?”她吃惊上前。
心馨冒着声音,硬着嗓子问:“你和他——真的订婚了?”
浣思的心一沉,这是她所担心的,她原不想这么早告诉小心馨,看见哲凡,她忍不往就说了,心馨——
“你——听见了,是吗?”浣思力持平静。
心馨脸色大变,浣思承认了,是不是?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奔回卧室,转身之际,大串泪水已洒了下采——
心馨——浣思无声地叫,她历了女儿的心,是吗?是吗?心馨的泪水——
天!她把事情弄得多糟?
第二章
从清晨一睁开眼眼起,浣思就在矛盾、在犹豫、在考虑,该不该去医院,要不要去医院?这个念头在脑中回旋,弄得她一直心绪不宁,她根本没什么病的,是吗?只是突来的一种头痛罢了,连医生都不需要看,去医院岂非多余?
早餐的时候,浣思看见餐台上用空牛女乃杯子压住的一张纸条,是心馨留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妈妈:请答应我一定要去医院!心馨”,她更矛盾,去吗?
她翻翻小记事簿,早晨会有四个女孩子来“回琴”。回琴是她所重视的,她从来不曾因为任何缘故而缺席。今天——若去医院,她势必让那四个“回琴”的女孩子失望,虽然她的助手王小姐可以帮忙,然而,那些女孩子们眼巴巴地等一星期,苦苦在家中练习,目的就是接受她回琴时进一步的指点——算了吧!医院的事有空时再去。
她穿了一套十分讲究的浅象牙色秋装,象牙色的高贵和成熟很适合她这年龄的女人穿,尤其这套装是法国“皮尔卡丹”所设计的一流服装,线条、剪裁都与众不同,穿在浣思身上更是不同凡响。临出门的,她照照镜子,意犹未足地找出一条有“圣罗兰”签字的咖啡色图案丝巾,再照照镜子,这才满意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