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事?”哲人随口问。
他皱眉,没有立刻说出来。
“你可以不说,我们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马上说:“哲人只是随口问。”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琐碎的小事,”仇战说:“譬如像今夜,能在这儿请你们吃一餐。譬如可以买一件我以前一直向往的风衣。譬如——我可以请一个喜爱的女孩子出来,在好情调的地方聊天。”
“你实在还很小孩子气。”可宜叹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来很冷、假成熟、很强,可以担当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拼搏。但是你孩子气。”
“其实——两种都是我的个性,”仇战想一想。“一种是我的本性;另一种是在生命的磨练中得来的。我——可以很冷酷绝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来。他这句话更稚气。
“真的,别不信。”仇战涨红了脸。“在逃出来的路途上,我看见受伤的人可以视而不见,看见饥饿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这是人性。”可直叹一口气。“换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样。自己的命最重要。”
“谈了太多战争,今夜不许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战,你也要认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过去的由它过去吧!”
仇战想了一下,把视线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点点头,仿佛决定什么大事。
“我试着去做。”他说。
宿玉对着他的视线,听见他说的话,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紧张又冒上来。她垂下头。
“等会儿我们还可以跳舞。”可宜兴致奇高。”表演完了你可有空?仇战。”
“有。”仇战立刻点头。
“太好了,我们四个去跳舞,”可宜笑。“谁也不许反对。”
没有人反对,不是吗?
凌晨回家,宿玉很辛苦地才能令自己入睡。看仇战表演之后去跳舞,她也不过跟仇战跳了两曲就无法使自己再留在那儿。她坚持回家,大家只好散了。
也不是她想扫大家的兴,她手心中的冷汗、她控制不了的紧张和轻颤使她非走不可,她怕自己会失态。
仇战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能在他面前有所闪失,她只能坚持离开。
可宜和哲人该了解她的。
睡眠中一连串的乱梦。梦见她和之浩跳舞,之浩也戴了仇战那种墨黑的眼镜,完全看不出眼睛的神倩。她又惊又怕又不甘心,她不能看不清之浩,她和之浩不能有隔膜,于是伸手抢墨镜,怎么抢也抢不到,她大叫大嚷都近不了之浩的身,跳舞仿佛变成打架。突然——之浩变成了仇战,仇战胸前肌肉盘结,比之浩壮得多,是仇战,不是之浩,之浩去了哪里——
一惊就醒过来,枕头是湿的,满脖子都是汗。她坐起来,心中狂跳仍未停止。
认识仇战是天意吗?注定她还要受更深的折磨?
出去倒一杯冰水喝下,平静多了。5点半,天也快亮了,不睡也罢。
她抽出本书来看,是本诗集。看诗?她苦笑,早已没有这份心情了。生命对她是残酷了些,才不过26岁,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扔开诗集,找出昨天的旧报纸来看。旧报纸犹如过去的生命,一切已经发生、已经注定、已是白纸黑字,再难改变。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旧报纸,大概在“今日”她已发生不了任何作用,是不是?
捱到7点钟她起床梳洗。她的脸色并不难看,看不出她睡不好,她有这本事,捱了通宵之后还冒来精神奕奕。大概她的生命力比别人的更旺盛、更强吧!
她又想到之浩和她有相同的本事,他们都是不怕捱、捱不坏的人。可惜生命力旺盛也没有用,一粒子弹就结束了他多姿多彩、快乐与不快乐参半的年轻生命。
用冷水往脸上浇,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能再想,否则她又将坠入噩梦——噩梦是不会忘的,她确信。
“这么早?不用上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母亲诧异地问。她在沙发上看早报。
宿玉这才想到今天是周日。
“反正也起来了,我去教堂。”她说。
“第一堂礼拜要10点钟。”母亲提醒。
“我没说现在去。”她坐下,也拿起报纸。“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年纪愈大愈不想多睡,觉得生命的时间宝贵,”母亲居然半开玩笑。“我喜欢在清醒的多享受一下生命。”
“文艺腔得可怕。”她笑。“昨夜又看半夜的国语长片?”
“没有。也不是常常有好的文艺片看。”母亲说:“武打国语片多些,而且一再重复。”
“不要抱怨,电视是免费的。”
“去喝杯牛女乃吧。”母亲说。
宿玉摇摇头,忽然看见母亲在看娱乐版,而且有一张大大的仇战的照片在上面。她的脸色微变。
☆☆☆
“换一张报纸。”她说。
母亲无言地换给她,明明还没看完。母亲极明显地让着她、顺着她。
“这仇战像极之浩,是不是?”宿玉故意说。
“怎么会?根本是两个人,而且照片也看不清楚。”脸色大变的是母亲。
宿玉放下报纸笑起来。
“昨夜我们一起跳舞。”她说。
“你和仇战?!一个歌星?!”简直大吃一惊,不能置信。
“别惊奇。仇战是哲人、可宜一手发掘、我们一起在酒廊里遇见的。原因是他像之浩。”宿玉说。
“阿玉,不要再提那个人、那件事,”母亲严肃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别再为难自己。”
“你太敏感。仇战只不过外表像之浩而已,”宿玉又笑。“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
“哲人也是,怎么那么糊涂——”
“怎么怪起哲人来了?”宿玉大笑起来。“别害怕,仇战跟我不会因他像之浩而有关,昨夜跳舞是因缘际会,他清哲人、可宜是为了谢恩,我是陪客。”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母亲摇头。“我自然明白你不会喜欢一个歌星,我只恨他太像——那个人。”
“公平一点,妈妈。”宿玉忍不住笑。“他像之浩不是他的罪,对不对?”
“要不要我陪你去教堂?”母亲改话题。
“去教堂是惟一不要人陪的地方,”宿玉站起来。“先吃早餐。”
她走进饭厅,手上还抓着那张有仇战的照片的报纸。对仇战,她还是下意识地紧张。
离家去教堂时,她碰到在楼下洗车的天白。
“自己洗车?”她很意外。“一直都有人替你做的。”
“有时自己劳动一下是一种享受,”天白笑。这漂亮的男人得不到她的心、她的感情真是奇怪,他比许多人都好、都强、都专一。“你出去?”
“去教堂。”
“我就洗好了,要不要我送你?”他诚心地问。
“绝对谢谢你的心意,只不过我和你有同一目的,想劳动一下,”她看看表。“这么早出门就是想走走。”
“对,散步是好事。”他说:“昨夜你回来得很晚?”
“是。和可宜他们一起。”她不想把仇战的事讲出来。“你怎么知道?”
“那时我还在听音乐。”
“阿灵好吗?”她问。她和他并设有太多话题。
“下午她会来,如果有兴趣,过来我家聊天。”他说。
“一言为定。”她挥挥手,走出去。
她感觉到天白的视线一直跟在她背后,她却决不回头望。有时她也自觉对他冷酷得过分。
走了一大段路,到达教堂时身上微有汗意,那种感觉很舒畅。他在教堂一角静静坐下来。
她喜欢这间教堂的气氛,虽然远一点她也愿来。教堂就该有教堂的样子,她不能忍受在一幢大厦的某一层里做礼拜、听道理,她觉得会全身不自在。当然,侍奉神不该挑剔地方,她却有这小小碧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