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他准时敲门。
门开处,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不喜欢这打扮?”她问。
“我一定在梦中见过你,真的,就是这样子,头发,衣服,鞋子……”他喃喃自语。“简直一模一样。我——真的见过你。”
“当然你见过我。”她主动的挽着他的手臂,推着他前行。
目前的环境,气氛都令她强烈的不安,恐惧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走进夜总会,她呆怔一下,熟悉的感觉扑面而至。来过?当然没有,那种似曾相识——啊!电影中见过,是不是?有套成龙的甚么电影,就是这样。
熟悉,令她感到亲切。他们被带到最好的座位上,一大束又厚又大的东京红玫瑰在那里欢迎着她。
“东京玫瑰?”她惊喜。在这儿不可能买到。
“我请花店空运过来,只要你喜欢。”他微笑。
让花店空运来的?有人为她做过这样的事吗?没有。为甚磨她觉得这么熟悉?觉得曾经经历过这
样的情节,这样的画面——她恍惚的望着他,连他的笑容都这么亲切,绝对不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但那笑容,那眼神——远古以前的记忆,是这样吗?
他轻吻她面颊,服侍她坐下。
旁边有几个外国游客模样的老年人,用力鼓掌,并用欣赏赞叹的眼光望着他们。
少宁很有绅士风度的对他们回报以鞠躬,梵尔也转头微笑。
她的脸因兴奋而微红,灯光下更美更动人。少宰忘形的抓住地深深吻着,她下意识缩回,那么多视线在她身上啊!
“为最美丽的一对干杯。”一个老年绅土叫。
那些游客都友善的举起杯子。少宁握住酒杯一仰而尽,大声报以“谢谢大家”。
梵尔从来没遇过这种场面,又温馨又激动,这份光荣是少宁带给她的。
“看,他们喜欢我们,觉得我们登对,”少宁好开心的笑。“从来没人这样赞过我,你为我增光,我们是天生一对。”
“三分颜色上大红。”她瞄他一眼。
“我想吞了你。”他移近她,眼中发出奇亮的光芒,说得咬牙切齿。
“放肆。”她避开他视线,心跳加速。
“嫁给我。”紧握她的手。
诚意加上激情,她能感受他不能自己的感情。
“胡闹,”立刻挣月兑他的于。“我们才认识多久?”
“生生世世,千百万年。”
侍者过来为他们点菜,只能停止讲话。之后,这题目没能再继续。
他们一边喝些上好红酒一边进餐,气氛轻松又温柔。好多人的视线都往他们这桌投来,尽是羡慕。“那么多人证明了我的眼光,你就是我这一辈子要找的女人。”
“你早为自己要找得女人定型?”
“没有,从来没有想过。但看到,心里面如投下巨石,“咚”的一声,我知道,这就是我等待找寻的女人。”
“口花花。”
“我颇风流但不口花,最讨厌口花花的男人,轻佻浮躁。”
她笑。她喜欢他这么讲,他象男人。
乐队的人陆续走出来,站在他们预先放好的乐器前。特别的是,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说是老人乐队。“为甚么这样奇怪?全是老人家?”她忍不住问。
“他们从国际饭店一开幕已在这儿,经历了半个世纪,极不容易。他们看尽了这城市兴衰起落,是历史见证人。这是我带你来住这儿的原因。”
心里又“咚”的一声,彷佛再被巨石击中。
半个世纪,历史的见证人——她心头涌上一股哀愁,这与她——彷佛有关。
音乐奏起,他拥她人舞池。
是一首二二十年代却不知名的美丽曲子,优美又浪漫的音乐和感觉围绕耳傍,从身边滑过。她跟着他转,跟着他旋,渐渐旋转进梦的深处,—次又一次冲击她灵魂。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
她听过这旋律?她跟他跳过这舞?他们来过这地方?
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梦中拉出来,是不是她醉了。
不是酒,而是人。他的凝望,他的深深眼神,他的微笑,他的气息,还有周遭的一切织成一个大网,完完全全捕捉了她。
她飘向云端,瓢向深海,她真的醉了,醉得模模糊糊,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甜蜜又沉醉的影子。
半夜醒来,她惊觉自己在—个陌生又黑暗的空间,莫名的巨大压力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恐惧感觉油然而生,双手用力想坐起来,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惊叫还未出口,温暖的双臂迅速拥住她,热吻如雨点,她又回到那甜蜜又沉醉似梦似真的境界。
啊!少宁,比想像更美好的回忆令她彷佛记起了梦中情形。
她已是少宁的女人。
午后,他带她到外滩街道上随意走走。满街满巷的人潮,还有不少男女坐在路边上休息,那些女人拉高裙子,张开双腿,坐姿十分不雅,但却好像没有人在意,没大人大惊小敝,没有人多看一眼。
梵尔下意识皱眉,冲口而出。
“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说。
“以前?甚么时候——你来过?”他意外。
她呆怔一下,自己也愕然。
甚么以前呢?肯定她这辈子没到过上海,今年她第一次到东方,她为甚么会这样讲?
“我不知道,”她困扰的摇头。“不知道,只是——有种印象。”
“甚么印象?”
“不知道——”她怔仲呆想。“我觉得该是很斯文有教养的淑女,不是——那样。”
“是某部电影的影像?”他笑。
“也——许。”她勉强露出笑容。“我们往前走,想看看更多上海。”
“随你住多久都行,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握紧了她的手,怕她会走失似的。
走几步他就转头看她,两人交换深情甜蜜的一眼,会心微笑。不必说任何话,心灵已沟通,像电脑般,能从互相的眼中读出对方的心声。
走到一处,她突然停下来,指着对面马路上的一幢古典雄伟大厦。
“中国银行?”她不肯定的说。
“你真的认识这儿哦,”他惊异的盯着她。“还知道其么?”
她摇头。自己也不懂为甚么认得这儿。
“你有古老的上海梦?”
“甚么意思?”
“梦中来过上海?”他打趣。
“不一定是上海,是东方某地——”她眉心微蹙。“从小到现在,一直感应到神秘的呼召。”
“神秘的呼召?”他大笑:“我不懂。”
“我也不懂。”她摇头,再往前走。
再走下去,她沉默下来,再没甚么熟悉的发现,一切都陌生又新鲜。
第二天早晨,她告诉他想观光旅游。于是他包租一部的士,整天带着她四周围游。
“我想看以前的法租界,英租界区。”她说得好突然。
“为什么?这儿那里还有租界?”少宁愕然,“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的士司机转头说。他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看起来虽还健壮,却风霜满面。
“解放建国后不是路名都改了吗?”
“以前我很小的时候,曾住在法租界,”的士司机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请代我们去。”梵尔兴奋起来。
的士司机把汽车转到条横街,再倒车回来往前走。车多,塞得很厉害。梵尔眼中透出焦急。少宁看在眼裹,无法不好奇。
“告诉我,法租界有甚么吸引你?”
“不知道。”她闪动着疑惑的眼光。“只觉得——应该要去。”
“这是甚么现象?来到上海,你整个人都好像变了。”
“什么地方改变?”
“你还是你,感觉上——你是另一个人。”阳光下,她汗毛肃立,有着莫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