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和小瑾很要好。是吗?”之谆忽然问。他没转头。
“是吧!”她颇为难堪,“我不很清楚!”
“为什幺不清楚?”他回头看她。“你们是同学!”
“他们自己不承认,”她慌忙掩饰,之谆的精明远超过黎群。“我作同学的也不能说。”
他看着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心。
“雷文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孩!”他若有所思地说。
“只能说他对‘某种女孩’很有吸引力,不能—概而论,是吗?”她不示弱的。
之谆点点头,和亦筑谈话的兴趣愈浓。她的思想成熟远超过她的年龄,她很懂事也很敏感,最可贵的,她还能保持少女的纯真,他无法不生好感。在社交圈中见惯浓装艳抹的世故女人,亦筑,无异是特别的、清新的,像清晨推窗,一涌而入的新鲜空气,令人振奋!
“你说‘某种女孩’是什幺意思?指小瑾?”他问。
“我不能肯定指出是谁,但——至少不是我,”她说得相当大胆,连自己都吃惊。“我觉得男孩子要成熟些、大些、世故些,甚至带有一二分邪气,才有男人味!”
好半天他都不出声,直到亦筑的脸直红到耳根,他才纵声大笑起来,笑得亦筑几乎想逃。
“成熟些、大些、世故些,还有一二分邪气,”他边笑边说:“你在开玩笑还是想玩火?”
“我不开玩笑也不玩火,或者我是在织梦,人人都有一个梦的,不论是美,是丑,是悲,是喜,人生若无梦,何等凄苦?是吗?”她一本正经地说。
“人生若无梦,何等凄苦,是吗?”他有些迷惘的喃喃自问:“是吗?”
“我说得不对吗?”她打断他的沉思。
“对,对,”他一震,点点头。“你可知梦碎后的滋味又是何等悲伤?整个世界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你——有个破碎的梦?”她轻轻问。
“我!”他迅速收拾起满脸惆怅,强装笑脸。“或者有也或者没有,我已记不得了!”
“破碎的梦更难忘怀。你骗我,你逃避自己!”她尖锐的毫不放松。
“你把人生想得太美了,亦筑!”他叹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走得很快,亦筑几乎跟不上。
走完整片水田,他停在一家农舍前的晒谷场上,背负着双手,举目望天,意兴阑珊,和刚才的好情绪完全不同。亦筑慢慢走近他,仰起脸来说:
“我说错了,是吗?”她脸上有一抹真诚的歉意。
他看她一眼,轻轻的揽住她并拍拍她,像个慈祥的父亲,也像个体贴的情人。
“你没说错,我在骗你,我在逃避自己,”他低沉地说。这个神色,竟有几分像似黎群。“我有个来得快,破碎得也快的短暂美梦!”
“别说了,我保证不再问你,”她摇手阻止他。“我知道这使你很难堪——原谅我!”
“哦,亦筑,小亦筑!”他下意识地揽紧她,“不会怪你,我一点也不怪你!”
亦筑望着他,突然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野味,他不是一个绝对正经的男人,黎瑾说得对,但是亦筑心中充塞得满满的,有什幺东西突然进入她心里,有丝甜甜的味道,她真的迷惑了,或许就迷惑于那两分邪气?
—阵凉凉的风吹来,吹散了亦筑的迷惑,她发觉自己仍在之谆的臂弯中,脸又红了,这一阵子,她最爱脸红。
“我想——是不是该回黎园了?”她轻声问。
“当然,当然,”他立刻放开她,随意看看表。“快四点了,我们走了好长的路!”
“四点?”她叫起来。“黎群三点在车站等我的!”
“我们快去车站,小群相当死心眼儿,等不到他会一直等下去的!”他催着她快走。
“是吗?”她有一阵说不出的不安。
跋到车站,黎群正孤单的倚在一根柱子上,脸上除了冷漠之外,看不出任何其它的神色。亦筑和之淳走近了,他呆了一下,他绝对想不到,亦筑会和爸爸一起出现。
“爸——”黎群叫,他不知道该怎幺说下去。
“在小路上碰到了亦筑,她说你在车站等,”之谆说:“我送她来,我——先走了,我还得散散步!”
他看了亦筑一眼,留下一个含蓄而难懂的笑容。慢慢的沿着公路走开。
“你认识我爸爸!”黎群问。
亦筑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说:
“我撞着他,才知道他是黎园的人,没想到是你父亲,来晚了,很抱歉!”之谆不说刚才散步的事,她也不提。
“只要你来,迟早都不是问题!”他说。
走上黎园小径,刚才撞着之谆的事又兜上心头,她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
“雷文刚才也来了。”他说。
“是吗?”她不在意地说。
他不解的看看她,以前提起雷文,她总有点神经紧张似的,他一直以为她和雷文之间有着什幺,今天——似乎完全不同,为什幺?怎幺回事?她洋溢着异样光彩的脸使他十分疑惑。
“他最近常来黎园,我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的,小瑾本来说今天和他去看电影——”黎群解释。
“人多些会热闹些,不是吗?”她打断他的话。“你父亲也是难得回家的,对不?”
“有的时候,越是热闹越觉得寂寞,你有这感觉吗?”他含有深意的问。
“没有,也许我家里热闹惯了!”她摇摇头。
黎园的大门开着,也许是为了欢迎她再临这巨木参天的大园子,心情和上次完全不同,欣喜中带着一个希望,一个——似乎是梦的感觉。
“你父亲今晚住在黎园吗?”她再问。
“不,近年来他都不在这儿过夜,他嫌这里太冷清!”他说。
“所以他的女朋友比他的岁数还多!”他难得说一次笑话,但竟说得颇不得体。
亦筑不说话了,不知是否为了那比岁数还多的女朋友,她显然有些不高兴。
屋里传来一阵雷文的笑声,有他在的场合绝不会冷落,不知他说了些什幺,黎瑾也在笑。黎群皱起眉心,两个年轻人,一开始就互不兼容。
“看,亦筑也来了!”雷文看见亦筑,从沙发上跳将起来,他想迎出来,看看黎瑾的脸,忍住没动。
“亦筑,是哥哥约你的吗?”黎瑾不热心的。
“也可以说是来看看你们!”亦筑笑着。她心里再没有—丝妒意,反而觉得黎瑾的态度未免太孩子气。
“看我们?你知道我要来?”雷文说。
“你常来,不是吗?”亦筑说得坦然,黎瑾却脸红。
“亦筑是来看后山的桔子!”黎群冷冷地说。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亦筑选了远远的一张靠椅坐下,刚一进来,她就有点失望,她渴望能再见到之谆,能再望住那会笑的眸子,但是,他不在,不知是没回来还是先走了,她轻轻叹口气,开着灯的大厅也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暗沉沉的,她什幺情绪都没有了。
“现在就去看桔子吗?”黎群小声问。
“不——等一会,我有点累!”她推着。她从来都不曾想过去后山看桔子。
“不要紧,太累的话,今天就不去了!”他坐在她旁边。
她歉然的看他一眼,一向冷傲的黎群,对她已经算是十分迁就了,她该对他好些——可是她作不到,真的作不到,人的感情就是这幺奇怪,这幺微妙。
“亦筑,怎幺不坐过来一点?”雷文叫。
“不太打扰了吗?”她开玩笑。
“什幺话?”黎瑾红着脸说:“什幺时候学得油腔滑调的?老朋友都忘了!”
“我不和你们斗口,一个人总斗不过两个的,对吗?”亦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