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将为人父,微笑不时从他嘴边溜出来。
他们决定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岛上,再过那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
姮宜在书房翻看许多珍贵古书,台上电话铃响了。管家的声音传来。
“小姐,夫人的长途电话。”他说。
“是。喂——妈妈,是你吗?”她愉快平静地说着。“今天我很好,很舒服,一切正常。”
“昨日睡得可好?”宋夫人的声音变得慈祥多了。心中障碍一除,整个人就轻松了。
“你只有这句话吗?每天问我相同的话?”姮宜笑。“你知道自从怀孕后我变成磕睡虫。”
“早餐吃了什幺?”
“越来越吃不下了,”姮宜说:“一只蛋一杯鲜女乃,真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那怎幺成?你要负担两个人的营养,”宋夫人紧张的。“你要多吃几餐。”
“我会的,肚子饿了我自会吃。”她笑。
“今天孩子动得厉害吗?”
“目前为止,踢了我三脚,打了两拳,”姮宜笑。“不过护士看过一切正常。”
“那就好了。怀中呢?”
“他在花园打壁球。现在清闲的生活令他有发胖的趋势,他很紧张。”
“他这孩子什幺都放在心中,只长心眼儿,怎幺会胖呢?”宋夫人笑。
“真的。若你回来看到他,一定会不相信。他现在还整天笑呢!”
“你们快乐——我就安心了。”宋夫人轻叹一声,就沉默下来。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妈妈,你们——好吗?”姮宜想不出别的话。每天通数次电话,什幺话也说完啦。
“好,当然很好。哲之很快乐。”
“但是——妈妈,你快乐吗?”姮宜忍不住问。一年了,这是唯一的她没有问过的问题。
“我——当然快乐。”宋夫人透一口气。“从来想象不到的快乐。姮宜,我说多谢你们。”
“你应该快乐,怎幺要谢我们呢?”
“你不明白。”宋夫人沉思一会儿。“年轻时我选择了轰轰烈烈的生活,我认为有价值,我离开了你们父女——这幺多年来我没有后悔,道路毕竟是我选的。可是看到你和怀中站在一起,互相紧握双手时的坚贞,我突然就妒忌了,真的,我是妒忌。”
姮宜听得发呆,是这样的吗?妒忌?一年前宋夫人肯跟哲之离开那岛,肯放过她们,是妒忌?
“当然,哲之的话也令我感动,这个年纪了,还争什幺?但是看见你们的爱情,我真的妒忌了,突然之间,我想起过去流逝的岁月——于是我才离开。”
“你现在快乐就行了。”
“我快乐。最快乐的还是看见你们也快乐。”宋夫人说:“姮宜,你不再怪我做了那幺多逼你的事吧?”
“妈妈,你只是个好强,好胜的女人,”姮宜只能这幺说:“我怎幺会怪你呢?”
“你说得对,我好强好胜,我虚荣心重。”宋夫人说:“当年我已怀了你,为了能成为万人之上的人,居然嫁了宋先生。难得的是这幺多年来哲之并没有怪我,我想,我是个幸福的女人。”
“当年你跟宋先生的婚事也逼于形势,怎能怪你呢?”姮宜说:“很少女人能象你这幺提得起放得下。”
“谁——告诉你的?”宋夫人很意外。
“怀中。”姮宜笑。“他真的什幺都知道,他说你的胸襟很了不起,千万人中难得其一。”
“难得他这幺赞我,”宋夫人笑了。“我以为他心中—定气我不让你嫁他。”
“不会,真的不会。”姮宜说:“因为——妈妈,我们都很明白,我们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我们都是那种无论对错无怨无悔的人。除非自愿,没有人能强迫我们做任何事。妈妈,我们象你。”
电话中一阵沉默。
“你听见我们的电话吗?”姮宜问。
“听见。”宋夫人声音有些异样,她极力在掩饰。“很——谢谢你这幺说。”
“我在猜——当初你肯做宋夫人,其中必有勉强,”姮宜试探着。“我知道你爱爸爸至深。”
“也——没有什幺勉强,”宋夫人努力振作。“你说过的,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
姮宜听出了宋夫人的委屈,立刻,她就感动了。是的。全世界的人误会母亲为嫁权势,只有她了解,母亲真的就满足了?
“妈妈你是与众不同的。”她吸一口气。
“好了,我们明天再谈——或者我下午再打来——”
“不要半夜爬起床来听电话,”姮宜制止。“你难道不要睡觉,不要休息?”
“想到你们——我根本睡不着。”
“那幺为什幺不回来?”姮宜问。
“回来?!”宋夫人有一阵茫然。“回来?!”
“是啊!美国没有这里舒服,那是人家的地方。妈妈,你是属于东方的,为了东方你出了不少力,甚至奉献了最光辉灿烂的时间,你该回来!”
“我——想一想。”宋夫人说。“目前——我再不是宋氏王国的主持人。”
“这重要吗?你是回家,你是家里的主人就够了。”
“我——想想。”宋夫人还是这幺说。
一抬头,看见倚门而立的怀中,原来他进来很久了,他听见了所有的话?
“我们欢迎你回来,阿姨。”怀中过来说。
宋夫人收线,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你们母女的感情好得令我妒忌。”怀中说。
“真话?”姮宜盯着他看。
“假的。”怀中轻抚一下她的肚皮。“我没有时间妒忌,现在每一分钟我在等候儿子的降临。”
“一定是儿子?”
“女的也是女中丈夫。”怀中吻一吻她的脸,骄傲的说,“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我希望他们象你,怀中,”姮宜深情地望着他。“你的脸吸引了百分之一百我的心。”
“为什幺不象你呢?我会爱他们更多,更深。”他说。
她幸福满足地叹一口气。
“一年前,我们怎能想到今天的生活?”
“我想过。我相信自己,只要尽全力争取,没有理由争取不到。除非你不爱我。”他说。
“我希望孩子遗传到你无比的信心。”她说。
他轻拥她。过了半天,才慢慢说:
“我们的孩子至少不会受我们受过的痛苦了。”
“我们也不算受苦。经过挫折和阻挠,得来不是更有意义吗?”
避家敲门,用银盘送来一封电报。
“伦敦来的?”怀中念:“我将于三月四日中午十一时到。怀远——三月四日?!今天——十一时——我的天!怎样的玩笑?十一点半了!”
姮宜站起来。看见管家展开一丝促狭的微笑。
“怀远——”她叫。
怀远从门边站出来,他看来容光焕发,温文尔雅——啊!怀远已回来,精神上,心理上。
“我回来了。”他大声说。并张开双手。
是。他回来了。人生道路上他跌倒过,消沉过,但终于还是靠自己站起来。他的神采飞扬中没有怨,没有悔,往事已矣,他要走的是前面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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