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遍了新别墅,竟连一张董恺令的照片也没有,通常男女主人都有照片放在寝室或起居室,她真怪。
“我们回市区。”璞玉一不做二不休。
司烈欲言又止,一直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董恺令的工人见到他们这一群十分惊疑,频频追问:
“夫人到哪里去了?夫人没跟你们一起?”
璞玉找遍了全屋,仍没有恺令的照片,只在阁楼见到一个司烈“梦”中一模一样的佛堂。司烈的脸又变得苍白,呼吸急促。
“你们夫人没有照片吗?”
“照片?”工人呆怔半晌。“我从来没见过。”
“我——那儿有,”司烈终於挣扎着出声。“上次画展记者照的。”
“还等什么?”佳儿叫。
拿了照片,找到那个年轻人。他凝视照片半晌,点点头。
“是她,不过她本人比较老,比较凶。”年轻人一本正经的说。
“凶?”阿尊问。
“我形容不出,”年轻人笑了。“是感觉,好像她想吃人似的。”
司烈在后面申吟一声,大家都不敢回头看他。这样证实了一切,他恐怕真接受不来。
“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他冲回家。
阿尊和佳儿离开,璞玉想走又不放心,跟着司烈回去,就静静的守在客厅。不知等了多久,天都全黑了,仍听不到卧室里的他有动静。
“司烈,怎么了?”她有点害怕。
“我——肚饿了。”司烈推门而出,脸色平静。
“司烈——”璞玉惊喜。
“明天你可愿意陪我到台北去一趟?”
“当然,当然我陪你,当然。”她连串的。
司烈轻轻拥抱她一下。
“我们出去吃东西。”他微笑。
是不是雨过天青了呢!
一个钟头十五分钟飞机,他们到了桃园机场。司烈叫车直奔八里乡,连午饭都不吃的直奔深山。他实在太心急要解开心中谜团。
仍在那间小静室中见到背对着他的母亲。
“妈,无论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请让我见你,我是你儿子。”他恳求。
背对他的瘦削身影如磐石般凝立。
“我只回答你的问题,”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我已发誓不见你。”
“为什么?做儿子的并没做错事。”
一分钟的沉默有一世纪那么长。
“你——太像他。”深深叹息。“我不愿以现在的模样面对,请成全。”他,当然是董恺令的亡夫。
“到底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为什么我——会那么像他?”司烈问。
“是孽。”
“请讲清楚些。”
“我们之间的事不必提了。”母亲平静的说:“我已尽忘。至放你——”
又沉默了一两分钟,谁也不敢催促,老人家必然沉浸在回忆中。
“别误会,你并非他的儿子,绝不是。”母亲终放再说:“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肯定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像他,那是玄妙的。我只知道,你出生的日期时辰正是他去世之后的几分钟。”
“啊——”司烈混身冰冷,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偏偏这话是由隐居已久的母亲说出。璞玉轻轻扶住他,温暖的手带来无限支持。
“就因为你像他,董恺令认定了一切,她用尽方法折磨我,令我与你父反目。又——令我变成如今的模样。后来我心如死灰,自己有错,承认一切是孽,避居此地。”
“但是,她怎样迫害你?”司烈颤抖的。
“我不再提了,过去的已过去。如果不因为你,我已忘怀那段痛苦的经历。”
“她为什么要害我?”司烈问。
“你像极了他,她以为你是他的儿子。”
“但是我不是?”
“如果真有轮回转世,你是他的转世。”
“这——这——”
“这么玄秘的事,我们不懂,却不能否认它的可能性。对生命,你懂多少?”
司烈无言。是,他不懂的事太多了。
“你——知道佳儿吗?”
“璞玉告诉我,那是十足阿爱模样的女子,”母亲平静的说:“或者她是阿爱的转世,来回报上一世所欠。”
“上一世所欠?”
“他为思念她而死,她欠他一份情。”
“不不,是董恺令毒死他——”司烈叫。
“你终放相信董恺令不是好人?”璞玉叫。
司烈立刻沉默,那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话,是发自深心。
其实他心中早巳相信并承认了一切,只是根深蒂固对恺令的好感令他不愿相信。
“佳儿对你好,很爱你,是不是?她是来回报的,”修行已久的母亲又说:“至於你对董恺令一片真心,岂不也来回报前世的亏欠?世界上的事一因一果,必有所报。”
“现在——我该怎么做?”司烈惶然。
“董恺令的事怨不得人,全是她一手造成。”母亲说:“警方只能找出表面的原因。其他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要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能任性。”
“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我已决定受戒剃度,再不是俗家人,也不是你母亲。再见,决不方便。”
“妈妈——”司烈难过极了。
“我心意已决。”母亲转身,快步入内。
就在她转身之际,司烈仿佛见到她一丝侧面,皮肤光洁可人,仍是以前的母亲——
“妈——”他叫。心中如真如幻,一切都好像不再真实。
母亲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四周寂然。
好久好久之后,璞玉才轻轻拍拍他。
“伯母已进去,我们——走吧。”
司烈机械人似的随璞玉出去,沿着山路慢慢走回八里乡公车站。一路上他都沉默,太多的事情要思索,要整理,要考虑,要计划,他完全不想说话。
璞玉也不打扰他,她是最好的伴侣,只要必要时才伸出援手,绝不多言。就好像一首歌里说女人该懂得“什么时候该给你关怀,什么时候我又应该走开”。她就是这么知情识趣的可爱女人。
跋回机场,他们买到黄昏的机票回到香港,找到阿尊,意外的佳儿已回纽约。
她留下封短信。
“司烈:
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最适合你的女人不是我。也许你自己也不明白,但最危急关头、最真情流露的一刻,你的手伸向谁?你自然而然需要的是谁?你心中大概明白了吧?
祝福你们。下次到纽约记住来探望一个老朋友,我等你们。
还有,我曾说过等你有了决定时我才死心,其实我傻,你心中早有决定,是不是?
再一次祝福。
佳儿”
看完信司烈思索一阵,把信招好放回衣袋,然后望住阿尊又望住璞玉,若有所思。
“佳儿说什么?”璞玉直率的问。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然后大声说:
“我们去大吃一餐庆祝劫后余生,”他是故作开朗。“璞玉,你伦敦的那份陶土乐器的工作还能继续吗?”
“别担心,这工作非我莫属,他们等我回去,”讲起工作,她的豪气全回来了,开朗自信并骄傲。“我是唯一的选择。”
“阿尊,你能再陪她去吗?”司烈问。
“如果璞玉认为有必要,我随时可启程。”
“你呢?司烈。你去哪里?”
“我?”他笑。“我送你们登机。休息一阵之后再定行止。无论如何,我会通知你们,不能再漫无目的浪迹天涯了。”
“当然,你拍那么多照片已失去意义,没有人再等着拿来作画。”璞玉顽皮。
司烈俊脸一红,不再言语。
这夜,司烈醉了,醉得一场胡涂,又吵又闹又呕吐狼藉。璞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侍候,体贴又小心。她曾让阿尊回家,她说“有我在就行了”。阿尊却默默守在一边,很有耐性。
深夜,司烈沉睡了,璞玉才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