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多久了?四年?五年?从第一眼看见恺令,他就有一种愿为她而奉献的感觉。这些年来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到处找寻摄影艺术的焦点,也得到许多赞赏与掌声,名和利都有了,但心田中最美最神圣的一角,始终空置那儿,他是有所等待的。
是恺令吗?他想都不敢想。恺令即使就坐在面前,也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对他来说,甚至全不真实。
每思及恺令,他的心甚至会痛。
男人也会心痛的,别不信。
恺令对他永远像对一个比普通朋友略好的朋友。他们是平辈论交,艺术令他们之间没有年龄界限,气势上,他永远矮半截。
他为此沮丧。每一次离开香港都带着这种心情,一次又一次。心情平复之后,忍不住又急急赶回,对香港,他真是又恨又爱。
除了恺令,他是无往不利的。
总为他照顾空房子的璞玉,虽是小妹妹,也对他好得不得了,还有安琪,这个冠军空姐为了他可以追寻半个地球。还有竹秀,这取了古典名字的商界女强人,只要一个电话,从太空也赶到他身边。还有许多数不清的外国姐儿,还有——佳儿。
想到秦佳儿,他沉默了。
他该去看看佳儿,无论如何该去。
秦佳儿——唉,好吧。驾着璞玉的九一一风驰电掣的到了她家门口。赤柱滩旁的小洋房仍旧,那老工人四姐的笑容也没有变。
“庄少爷。”四姐喜不自胜,好像司烈是来找她的。“小姐刚回来,你请坐——”
司烈还没坐下,佳儿已从里面冲出来,一把紧紧的拥住了他。
“你终于肯回来了。”她叫。
秦佳儿,二十八岁。哈佛的MBA,中环最出色的女强人,掌握着一间跨国银行每年数以美金亿计的生意。精明能干,美丽强悍,在商场上冲锋陷阵无往不利,在情场上高傲冷酷目无余子,却是庄司烈身边的不贰之臣,从十四岁见到他就发誓俘掳他,直到目前仍在尽最大的努力。
“家总是要回的。”司烈轻轻推开佳儿,不冷也不热,保持着风度。
“肯承认香港是家了吗?”她开心的挽着他的手,眼睛不停的在他脸上巡视。
“在朋友的地方就是家。”他在阳台上望一望。“赤柱沙滩越来越美丽了。”
“只赞沙滩,人呢?”她完全不像平日办公室中的秦佳儿。
他从头到脚打量她一次。
“无懈可击,永远的秦佳儿。”他说。
“完全感觉不到诚意。”她并不真恼。“又开了谁的汽车来。”
“璞玉。”
“为甚么不带她一起来?”对璞玉,佳儿永不妒忌。她知司烈当她如妹。
“我还有其他事做。”
“董恺令?”她的脸色微变。
“我替她送照片去。”他淡淡的。
“没有你的照片她就不能写生?作画?你全世界风尘仆仆的是为她?”她不以为然。
“为生活。”他笑起来。“要不然哪能这么安闲自在的陪你?”
“今夜不走?”她挑战的味道极浓。
“你引狼入室,必然后悔。”他说。
四姐为他做了他最爱的佳看。佳儿为他选了最爱的音乐,动用了她轻易绝不示人的江西细瓷餐具,还亲手为他切了水果,捧出餐后酒,她对他的感情心意任是白痴也看得出。他呢,始终不冷不热,不愠不火。
“你累,是吗?”见他不语她柔声问。
“啊——不,我在想明天该做些甚么事。”他拍拍沙发扶手。“刚回来,脑子里很乱。”
“可要我帮你?我有大假。”
“好好的做你的女强人,让我引以为傲。”他言不由衷。“我的事别人帮不了。”
“为甚么总拒人千里之外?”
“或者有一天用得着你。”他眨眨眼,半开玩笑。“希望那时你说Yes。”
她立刻喜形于色,什么埋怨都没有了。
到那天她自然会说Yes,那是她从十四岁就开始等待的、盼望的。就是这个男人,庄司烈,她的选择决不会错。
“你会在香港逗留多久?”佳儿关心问。
几乎每人都问同一问题,他的答案从不一样,绝对因人而异。
“不一定,看灵感。”他指指脑袋。“也许一两个月,也许明天。”
“还不想安定下来?”她认真的望着他。
他望着她半响,心中不知在想甚么。
他喜欢佳儿,这是肯定的。这张充满性格美丽的端正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太多对他的深情,但是他——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他还不能为她安定下来。
“我怀疑自己能否安定下来。”他笑。“我怕一定下来我的血会凝结,我的骨头会硬化,我的脑子会僵,我的——”
“你的心呢?我只问你的心。”她盯着他不放,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
“恐怕会麻木。”他说。
是真话,她也知道。
“我不逼你,我会等。”她吸一口气。
“别傻,我不曾给你允诺,”他立刻说:“别为我做任何事。”
“我为你而不做任何事。”她笑。“我等。”
“你不觉得不公平?等,好遥远,好渺茫的,还不保证有结果。”他也望着她。“你不必这么做。”
“除非你让我看到事实,否则我不死心。”她不介意的笑。
“非常不时代女性的行为。”
“谁理会甚么时代女性,”她为他添酒。“只要你出声,我立刻提起行李跟你走。”
“你那跨国女强人呢?”
“让别人做吧,”她洒月兑的挥一挥手。“人各有志。”
“你的‘志’非常没出息。”
“谁要有出息了,”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我只要跟着你。”
他轻轻拍拍她的肩,不出声也不置可否。
“我回去了。”他说。
她眉心微蹙。她留不住他,是不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留不住他,他从来不曾留在她家。她甚至比不上一些凡花俗草,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十一点,”佳儿看看表,不表露心中失望。“为甚么总像灰姑娘般十一点就是时限?”
“因为你是佳儿。”
“有甚么不同?”她斜睨着他。
“我尊重你。”他轻轻在她耳边。
她的脸一下子大红,他说得太露骨。
“明天能见到你吗?”
“我给你电话。”他拿起外套欲走。
“你跟每一个女人说这句话,太敷衍了。”
他呆怔一下,拍拍她的手。
“我会在你下班之前给你电话。”他说得认真很多。“一定。”
他在她脸颊上轻吻,大步而去。
似乎没有女人抓得住他的心,除了董恺令。但董恺令和他之间不可能有爱情,她不属放他的女朋友行列,她不能被拿来比较。
或者说,目前他不急切要爱情。不不,也不是这样。爱情可遇不可求,他大概没遇到一个比摄影更令他发狂的女人吧。
回浅水湾的公寓,看一阵杂志就休息。
他是很正常、很“干净”的男人。这干净也包括一切嗜好、行为。他不会呼朋引伴的喝酒狂欢,他不出去“泡”,不招惹陌生女人。他循着自己的轨迹做一切事。
又是淡淡的檀香味清幽缭绕,周遭迷蒙。
长型紫檀八仙桌上是齐全的各色供果,鲜花,清香一束。
墙上挂着一幅相,男人。迷蒙中看不真切,只觉很年轻。
房子不大,两面有窗,迷蒙光线是从微开的深紫色丝绒帘中透进来。正对着八仙供桌是一扇门,房门紧闭。一张精致古雅的紫檀木屏风摆在门边,仿佛在守候甚么。一切是静止的,静温中只有檀香的烟雾袅袅。
紧掩的房门“呀”然而开,一双纤细的手捧着一个银碟,上面放着象牙色的细瓷碗,碗上冒着热气。然后,—只脚迈了进来,一只女人纤细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