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她看见他脸上的痉挛,他—一看来那样怪异,她的话令他——痛苦吗?
是痛苦吗?
“谢谢你——这幺告诉我,”他的大手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立刻就放开。他的声音——竟在颤抖。“真的,谢谢你这幺告诉我。”
“我说的是真话。”她无法猜测他,心中更是不安。“我——说错了!”
“没有,你没有错,”他显得激动。“你完全没有错,如果有错,错在我。”
错在他!这是什幺意思?
“我不明白。”她再吸一口气。
今夜,他们似乎互相接触到对方的心灵了,也许只是一点点,但这接触是极真实的。
“不,不要明白,”他有点慌乱。“不,我的意思是——很谢谢你说这些话。”
很明显的,他避开了。为什幺呢?她真是不懂。
食物在这时继续送上来,打断了他们话题。
“曾雄——麻烦过你,是吧?”他说。
说这些话时,他完全平静,完全正常。
“是,前几天的晚上,好在遇到白翎,她替我解了围。”她照实回答。
离开了刚才的题目,她觉失望。
“白翎。”他默默念了一次这名字。
“现在她已跟我成为朋友了!”她说。
“任何人跟我说这话,我不会相信,因为我深知她是怎样的—个人。但是你说,我信。”他说。
“为什幺?”
“白翎宁可杀人流血,不会和任何人做朋友,”他摇摇头,“但你——不是任何人,你是你。”
他用了她刚才说的话,你是你!
“我有什幺不同?”她反问。
“我说不出,因为只是些感觉,”他说。他又说感觉。“你能令任何人——付出真诚。”
“我还是不明白。”她说。
“感觉是不可能完全明白的,”他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你也未必明白我的。”
“可以说明。”
“说明了,那还算什幺感觉呢?”他说:“我喜欢去感觉一却事,因为那才是最私人,最秘密的。”
“所以你把自己弄得这幺神秘。”她笑。
“白翎——常常跟着你?”他又转了话题。
“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她,但有需要时,她会出现,”她说:“想来她跟着我。”
“她又跟,曾雄又跟,为了什幺呢?”他皱眉。
“曾雄一定不是奉命的,”她说:“我听见白翎骂他。”
“白翎也不是奉命,因为老陈还不够资格命令她。”他说得奇怪。
“白翎的地位很高?”
“她是个很特殊的人。”他说:“她从十二岁就开始了这行的工作。”
“十二岁?”她不能置信。“这幺小她能做什幺?”
“她比许多人能干,他们说她是天才,”他思索着。
“而且十二岁时的她和现在的样子也差不多。”
“会吗?她现在大概二十一,二岁吧?”
“她近三十。”他正色说。
姮柔睁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置信。她开始觉得,做这一行一定要奇能异士吧?
“你呢?也是从小开始的?”她问。
“所以我对白翎——可以说熟悉。”他不置可否。
“但是她说她只熟悉你的资料。”她说。
“因为我这个人和资料差不多。”
“怎幺会?资料是死物,没有生命。”她叫。
“你以为——我有吗?”他望着她。
她大吃一惊,他怎幺讲出这幺怪的一句话呢?
“你是人,当然有生命!”她叫。
“或者吧!”他冷冷的哼一声。
想追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你们都是很奇怪的人,”她说:“甚至—一我觉得你和白翎有点相像。”
他又皱眉,却是没有出声。
“真的,你们很像,”她被自己的想象鼓励了。“你们都冷、都深沉、都善良又都从小做这行,你们——”
她说不下去,她就想起,白翎提起亦天时不是神情很特别?莫非他们之间——不,不,白翎说他生命中没有女人,但——
“怎幺不说下去?”他问。
“没什幺了,”她吸一口气,心中立刻不舒服起来,也不知是什幺原因。“没什幺了!”
他审视她半晌,摇摇头。
“女人是很难懂的,”他说:“像你、像白翎。”
“你们曾经很熟?”她问。
“不算熟,工作上的接触,”他说,“好多年前了。”
“很合得来?”她追问
“没有。”他漠然说:“你怎幺会这幺想?”
“不——只是好奇,因为你们相像。”她说。
“我跟她没说过十句话,”他摇摇头。“我想——我跟你比跟她更合得来些!”
他——是这幺说的?
姮柔得到通知,陈先生要见她。
如约到那间小餐厅,他已坐在那儿,神情冷峻如故,而且看来——不很开心。
被他约见一定是有较严重的事,姮柔知道。坐在他面前,沉默的等着他出声。
“我知道你不曾真心替我工作,”这是他开始第一句话。“你一直以为我是坏人,又冷又恶。”
姮柔愕然,为什幺这样讲?
“你不必承认也不要否认,事实就是这样,”他似乎在发泄。“我自己深切知道。”
她吸一口气,只好不出声。
“这是我的失败,”他脸上有一抹暗红。“其实——我并没有做错什幺。”
姮柔真被弄明涂了,她来听他发罗嗦的?
“陈先生,我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就算我把心掏出来,也没人会明白,”他有点激动。“我是鬼见愁。”
表见愁!姮柔几乎忍不住想笑,谁替他取的花名?再贴切也没有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摊开双手。“我生成一付恶人样子,有什幺办法?活该!”
姮柔忍不住了,终于说:
“陈先生,你叫我来——有什幺事?”
“事?当然有事,”他说:“你们每个人替我做事,个个都在敷衍,不尽不实——”
“陈先生,请别这幺说——”
“这是事实。”陈先生脸上的暗红隐现。“每一个人都对我这样,这是我的失败。”
又是失败,和谁比较呢?
“你吩咐的事我都尽心在做,但——有的事我也没办法,是做不到。”她说。
“试问你可对我忠心?”他盯着她。
忠心?当然不!她替他做事是迫不得已,与忠心两个字完全拉不上关系。
她无言。
“是不是?人家手下一大班人,可以同生共死,我呢?我呢?”他有点喘息。
姮柔皱眉;这种事怪得了谁呢?
亦天的手下对他忠心耿耿,而亦天对他们也万死不辞,这种感情,这种联系是相对的。
“我想——上司对下属,下属对上司是否忠心,是否爱护,该是相对的。”她说。
她总有这毛病,想到什幺就说出来。
“相对的?”他叫:“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们不够好?”
“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她好难启齿。“双方——应该建立起感情。”
“感情?”他问。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
“是,感情,”她肯定的点头。“这很重要,因为我们是人,受感情支配的,感情——可令我们做很多事,很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事。”
“像——斯亦天对他的手下?”他问。
“斯亦天没有手下,他们是手足。”她吸一口气。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说这些事给陈先生听,她也不知道他懂不懂,但——她认为告诉他比较好!
“手足!”他看来真的不懂。
“是。同胞手足,”她加强语气。“如果他们有人受伤了,亦天是会痛的!”
“那不可能,又不是他自己受伤。”
“他们的心是直连的,”姮柔再说:“在感情上,他们互相溶入对方。”
“怎幺可能?我不能相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