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他做完一单大买卖,赚了钱,他很快乐。在向“钱”看的社会里,钱或大或小的代表看快乐。譬如说,那夜他去酒吧,素施忙,对他不假辞色,他会失落,不快乐。却又突然来了两个老友,喝得醺醺,这也是快乐。
他对快乐的要求不高,都是很直接,很表面的,他是这样的人。
又在素施的酒吧。
一天不来他会若有所失,即使她不在,那种气氛也是种安慰。
他坐在老位子上。
素施一直没有出现,八点锺,开始旺场的时候,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没理由不来。他悄悄问经理,他摇摇头。
“最近总是这样,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发生了甚么事?”
“谁知道。”经理还是摇头。
凯文是真心关怀,素施会不会病了?可是他运她家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素施并没有把他当接近的朋友,他完全不知道她私人的一切。
试看打霭文的手提电话,这两个女人有很微妙的交情。霭文或会知道。
“素施?”霭文笑,“你怎会想到我这儿?”
“灵感。”凯文也笑。
“她在我家,”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告诉酒吧经理,今夜她不去了。”
“我会。可是──”
“好吧,”霭文善解人意,“素施有点醉,你来送她回家。”
她说了地址。
凯文如奉圣旨,狂喜的赶看去。
狂喜的原因──他可以见到两个心仪的女人。
霭文家的精致、高贵并不令他意外,她原就是那样的女人,家若不这样才叫人意外。素施醉眼半睁的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她在哼看一首日文味道很重的小调。
“素施,懒得连酒吧也不去?”
“见霭文好过见面目可憎的男人。”她说。
“把所有男人都骂了,包括我。”
素施白他一眼,转向霭文。
“叫这小子来跟我斗嘴皮子吗?”她说国语。
霭文淡淡的笑,把亲手切好的水晶梨放在她面前。
“多吃一点,可以解酒。”语气温柔的。
“酒不必解,一醉能解千古愁。”素施嚷看。她斜躺看的姿态十分美妙。
“有甚么想要拖到千古?”霭文不以为意,“你就是心眼儿窄。”
“我若心眼儿窄,早就捧心吐血而死,”素施说,“我是不甘心。”
霭文看凯文一眼,她是谨慎的,不想让凯文知道得太多。
“是不是我不该来?”他知趣的,“我可以立刻走。”
“你走了谁送我?”素施坐起身。长发长腿的她酒后特别醉人。
“差点忘了我的任务。”他颇能解嘲。
“你是个好人,只是太香港了。”
“甚么叫太香港?”
“身为香港人,连这个都不懂?”霭文笑,“现实、市侩、向钱看。”
“这不是罪啊。”凯文叫。
“我们美丽可爱的素施要的却是“爱情”。”霭文说,“你懂吗?爱情。”
凯文膛目结舌。
爱情,谁会不懂?──又不是真正懂。爱情嘛,就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为甚么霭文问得这么特别?
“未成年的青少年都懂。”他说。
霭文笑,素施也笑,两个女人彷佛在笑他的幼稚天真兼无知。
“难道不对?”他觉得难堪。
“没有有人这么说。”素施吃一块水晶梨,“告诉我。你每天去酒吧有甚么目的?”
“看你啦,与一些朋友碰面啦。去酒吧为轻松,没有甚么认真的目的。”
“我说过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当你是兄弟,我记得你要求过。”
“那很好。希望你心口一致,否则──像我一样,万劫不复。”
“你说你在等一个结果,你──在等一个人?”他问。
素施吐一口烟,不答。
烟雾缭绕中,神情竟是落寞。
“谁都在等一个人,一个RIGHTPERSON,你难道不是?”霭文打圆场。
“我们这些平凡人随缘。”
“随缘,”素施又笑,“缘是甚么?”
“今夜你专给我难题。”
“今夜素施心情不好,请忍耐。”
“乐意效劳。”
“打扰你了,霭文。你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我走了。”素施跳起来,说走就走。
“凯文,小心些。”霭文送到门口。
素施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
她是这样我行我素,从不理别人的感受,却赢得霭文的全部友谊。
坐在凯文的积架车上,她又点起烟。
凯文看她一眼,想拍拍她的手却又不敢,他只想安慰她一下。
“三年了,你知道吗?”她突然说。眼中一片清澈澄明。
“三年?你等的结果?”
“三年前的今夜。五周年纪念。”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鼓起勇气。
她清澈澄明的眼中有了迷雾。
“他──”她摇摇头,“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看都不看我,他喜欢菱子他带她走,他完全不理菱子是个最不堪的女人。”
他皱眉。怎样的故事?
“他们说他带菱子来了香港,可是三年了,总不见他们的影子。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耐性,我总要找到他们。”
“找他们有甚么意义?”
“一个结果。”她摇摇头,“我不甘心。”
“他是谁?”他忍无可忍。
“范伦。”
范伦。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几天以后,为了美国西岸一个大客户,他来到洛杉矶。
他的客户不仅只在香港,东南亚及北美几个大埠都有。做为金融投资顾问,他是成功的。
他住在酒店,和客户约定了晚餐时见面。
凯文并不喜欢观光,每次旅行,工作之余总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尤其对洛杉矶他有戒心,去年暴动之后,治安一直欠佳。
黄昏时他的大客户曾万长派司机来接他。在美国仍用司机的人不多,这个曾万长是真正的富有,真正的马来亚土财主。
凯迪拉克的豪华房车把他载到比华利上的半腰,曾万长的房子就在这儿。那房子并不特别大,八个卧室,但设计和装修都特别豪华精致,是曾万长最爱的别墅之
他一年有一半时间住在这儿。
曾万长在铺看雪白长毛名贵地毡的起居室接见他。
十多年来凯文帮他入进大批股票、期货,佣金倒赚了不少,曾万长更是富上加富,他自己也算不清自己的财产。曾和他是很接近的朋友,要不然也没资格来这别墅。
他们认真的倾谈了一小时他们的生意,曾万长轻松的大笑起来。
“你办事我放心。”他讲看带乡音的广东话,“来来来,旅途劳顿,我敬你一杯。”
他们喝看餐前酒。
曾万长,六十多岁,肥胖而矮,一面孔星马华侨富人的标准模样,做生意很有眼光,他把在马来西亚的橡胶园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托凯文专做各种股票期货投资。他们也许运气好,总是赢的多,他很信任凯文,放手的把大单交易都交给他做。
曾万长人倒不坏,就是人风流,看见美丽女人就忘了自己姓甚么,用巨型银弹攻势,非追到手不死心。听说他现在就是带了去年纳的小妾住在这儿。
堡人来请他们吃晚餐,他们握看酒杯转到浅黄色的饭厅中。
“去接夫人。”他吩咐工人。
凯文颇为意外。和曾万长相交十多年,除了见过他的正室一次外,其妻妾女友全都没露过面。他极大男人主义,妒忌心又极重,别人多看他的女人两眼都不乐,今夜竟这么大方?
几分钟之后进来一个穿日本便服的女人,体态婀娜,皮肤极白,古典味十足。她轻言细语的叫曾万长一声,眼角漂向他,媚味十足,有一种鸡以形容的吸引力。
“来,我替你们介绍。”曾万长一把拥住女人的腰,“这是我老友吴凯文,她是菱子,我最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