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来到小亭坐下,她和董玉下的残棋还在,棋局之外的棋局却已经风云变幻,物是人非。云萧把途中摘下的梅枝放在一边,对着几上的残局出神,偶尔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很久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云萧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然间,羽就坐在对面,微微笑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炽烈情感,却有着隐隐的温柔。云萧伸手去模他的脸,忽然凝在半空,一滴泪滑落脸颊。羽,低低唤着这个名字,泪流满面。
第十二章对阵(1)
赫连羽似乎看到了旗帜下那人漫不经心的笑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有着说不出的张狂,心头一紧,既然是他布的局,那么无棣城,又怎么会只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奸细?云萧会不会有危险?赫连羽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牵挂而混乱的心神。为了云萧,他只能胜,不能败。就算是曾经亦师亦友的智氏公子,也不能让他畏惧退缩。
拔刀出鞘,赫连羽暴喝一声:“杀。”提马冲向合围的人马中尚未合拢的一处缝隙。
身后的一千战士拔刀,齐声大喝:“杀。”在喊杀声中追随他冲向敌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整齐有序的队形,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敌人的行动为之一缓。
赤族精锐尽出,分出一千人利用赤沙谷困住王军的中队和后队,其余近八千人和赫连羽正面作战,实力如此悬殊,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但眼见王军如此声势,赤族军队还是生出些畏缩,草原上哪个人没有听说过草原雄鹰不败的神话,他的名字,他的战绩,让任何和他作对的人都畏惧三分。
片刻之间,赫连羽已经率队冲到近处,混战起来。他并不和赤族军队多做纠缠,千余骑的骑兵呈锥形在战场上迂回穿插,赫连羽总是能很敏锐地发现敌人薄弱的地方,几回冲杀下来,赤族军始终不能形成真正的合围。被困在赤沙谷中的军队也在拼死冲杀,想要打开通道和赫连羽会合。
赫连羽在乱军阵中势不可挡,刀锋所及,一片血光。很快地,他发现有些不妥,赤族指挥作战的并不是智瑶。他和智瑶都熟知对方的用兵风格,智瑶用兵就如他的为人,恣肆纵横,自有种光明磊落、酣畅淋漓的气度,但现在交手的赤族军队,虽然不能形成合围,却紧紧咬住身在月复心的对手,环环绞杀,利用一切机会,甚至自己的某些牺牲,一点点磨去敌人的生机,这样阴狠坚韧的风格,赫连羽还是第一次见到。
赫连羽向身后一望,千人队还有约八百余人,这样下去,他们终究会有精疲力尽的一刻,或者,在那之前,已经在这环环相扣的阵形中被绞杀殆尽了。凝神一听,赤沙谷中厮杀声更烈,想来原辰里他们正拼死突围来和他会合,如果他们出了赤沙谷,再多一点赤族人也困不住他了。
赫连羽用心寻找神秘的指挥者,很快在赤族军中看到一个黑衣黑甲,脸戴黑色怪兽面具的人,他身后的旗帜一指,就有赤族军队向那里冲杀。不过这个神秘的人显然是刚到赤族没有多久,因为并不是所有的赤族人都能很好地听他号令行事。赫连羽暗暗道声侥幸,赤族人的号令迟滞,才留给他迂回冲杀的余地。
挡开从旁边刺来的长矛,顺手把身前的一个敌人斩于马下,赫连羽挥刀指向那黑衣人,大喝一声道:“跟我把那人斩于马下。杀。”
身后的勇士随他大喊:“杀。”本来已经疲惫的身体忽然被灌注了勇气和力量。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一直游走的赫连羽会直接攻击己方主力,但他当然不会给赫连羽长驱直入的机会,连挥几下旗帜,两队赤族人迎了上来,赫连羽却转个角度,从侧面穿插过去。
一个时辰下来,双方各有伤亡,赤族伤亡的人更多,但赫连羽一方只剩下不足六百人,人人身上都有不止一处的伤口,连他自己也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箭射中几次,狄人一向是势大时一拥而上,势弱时一哄而散,如果不是对战无不胜的王发自心底的崇拜和信任,王军早已经散了。
赫连羽挥落刀上的鲜血,看看杀之不尽的赤族人,心里隐隐有些发寒,这样可怕的对手,豪勇的搏杀在他面前完全不起作用,他只是照旧指挥,冷静得近乎严酷地一点一点绞杀敌手的生命力,即使自己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损伤。忽然想起云萧对七杀的评价,是的,这个神秘的对手就像是一条毒蛇,他的战术让人渐渐生出无可排遣的郁气,然而稍有不慎,毒蛇的牙就会盯上你的咽喉,一击致命。
想起云萧,赫连羽心神一震,他一定要活下去,再看看身后伤痕累累却依旧毫不犹豫追随着他的勇士,心中豪情倍增。长啸一声,重新向那黑衣人冲去。就在这时,一阵突然爆发的呐喊呼应他的啸声,从远处不绝传来。原辰里、花不都等人终于突围,冲出赤沙谷。而一直在战场外观战的智瑶,突然被侍卫簇拥着打马上前。
无棣城中一片混乱,本来一直在为王的大婚做准备,突然听说王出师赤族,全军覆没,接着是重臣呼雅台谋逆未遂,被当场诛杀,国师公孙伯儒抱病在家,不能问事,叔王赫连庆和另外一位重臣白明夷站了出来,宣布迎接小王子赫连勒回国继位。他们两个人各自代表王族和白族,既有声望又有实力,无棣城中即使有人有异议,也只能压在心里。当被告知婚礼照常举行,新娘是云小姐,新郎竟是暂时执政的白明夷,众人一片哗然。
但毕竟真命天女终究会留在代国,白明夷年轻有为,素来有人望,现在更是坚定地顺应民众呼声,要出兵为王报仇,云小姐嫁给他,也不是一件让人很难以接受的事。
云萧在王宫中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只是出不了宫门,外面的人也很难进来。董玉被关在房里,云萧一次也没有去看她,只命人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少了董玉的聒噪,云萧身边很冷清,她却显得若无其事。她没有接受白明夷的求婚,但婚礼将照常举行的消息传来,她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当时她正在弹琴,听报信的宫女说完,只按住琴弦,淡淡说一声:“下去吧。”
白明夷派人送来大批衣料和首饰,其中混杂着一些有门路的商人进献的珠宝,能打通王妃的门路,对于在代国的经商大有好处。
云萧漫不经心扫一眼价值连城的各种珍宝,随意挑了几样留下,是一块和阗玉璧,一串夜明珠和一根金丝绞成的发簪。
金簪与其他送上的东西相比,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造型灵动流畅,簪头扁平,簪身上有九条蛇相互盘旋,在簪尾处汇集,呈一凤鸟造型,正是明显的楚地风格。云萧拿在手里多看了两眼,又让侍女退回。
来自南方的问候,云萧很清楚它代表的意义。纪瑕不负所托,现在该她上场了。像这些阴谋诡计,布局落子,似乎是赵家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云萧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意,随手拈起托盘中的夜明珠,十几颗珠子柔和温润,就像人的眼泪。多么奇怪,那天大哭一场之后,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仿佛所有的感情都随泪水一起枯竭。
云萧微微勾起嘴角,多么无趣而疲惫的人生。可是纵然凄凉满怀,倦意满身,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羽,伤害你的,我会要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