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被上低位着,忽地,暗夜亮起一盏光芒,方圆师太温暖的身影就在其中。
“师太。”君印惊诧地坐起,意识到面上的泪痕,她急忙地擦去。
“皇上今天来过了,你怎么在哭呢?应该高兴才对。”师太温和地看着君印泪湿的脸。
听着师太的话,她停止了动作,一忆起白天里昕岑决然的背影,眼眶又积满了泪。
“我不知道。”君印摇着头,摇落一地的无措。
“君印,你可曾想过什么是相守一世?”师太叹了口气,在君印身旁坐下来。
今早皇上在临走前,数度想对她提起君印的事,却仍未说出口。就步上战场。她思虑再三,才决定来和君印谈,唉!已过了近一个月,君印仍是没变多少。
“不就是相爱相知,两人永远相守吗?”难道并非如此?
“如果你真认同这些,那当然是,可你似乎并不认同啊——”师太爱怜地看着君印,君印则因她的话苍白了脸,手足无措。
“我……”她提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咬着下唇沉默。
“为师的并不是说你不对,只是你在想他的同时,是否想过坚定自己的心意。朝中大臣的反对,不会因着你的想法而改变。但和他相守一世,另一层的意思,就代表着你将成为一国之母,或许日后,你会生下将来的皇帝。
“从前因为你考虑到这些事,所以不敢放肆地爱皇上。现在的你却因为爱着皇上,又不敢去思索这些事。君印,你不去想,心底却仍没有忘;如果不能克服这些事,你们如何相守相恋?”
想着师太的话,君印的脸再度苍白了。难道就真如师太所言,她无法走近他的理由,仍是那些事?
“君印,我本来一直反对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将你留在庵中,答应先皇让你出家。可是我每次看见你哭得像泪人儿似的,仿佛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皇上值得你在乎,而皇上也待你极好,我也不再反对了;正确的说,我是希望将你交付给皇上。”方圆师太感伤地说道。
“你自幼就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有什么事你要不就躲得远远的,要不就压抑在心底,让我不得不多对你注意些,多疼惜你一些。可是为师的我……我的天命就要到了,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话声虽止了下,师太仍决定要将此事说出口。但看着君印呆然不敢置信的脸,她忽地有些后悔。
“本来为师是想等你天寿尽终后,和你一道走的。可这次施行的法术,已伤及元神,我不能再保住这凡胎肉身,时候到了,我也只好舍得。所以……”最后的语句,师太没法说出,虽然神已无凡人的爱恨,但仍是有情。尤其她和君印特别有缘,更是难舍。
听着方圆师太的话,君印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什么都无法思考。自幼将她养大的师太,就要圆寂了!
“生老病死原就是人之常情。”师太温笑着,试图抚平君印的情绪。
“可您不是天神下凡吗?难道也不能免死?”君印急切地问道,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灵魂怎么样,这身体终究是凡胎,既曾被生出,当然也会死去。”师太答得平和,死亡不是她所惧怕的,此时此刻她只放不下君印。
“不会的!”君印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太,蓦地视线被泪水淹成了海。
“别哭了,哭不能帮你解决事情。”师太安祥地为君印拭去泪痕。
“君印,还有件事,我想你早已知晓了吧——所以我才常在早课时放你去睡,午后也不让你劳动。”
君印摇着头,全然不知师太在说些什么。
“你肚子里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想应该是皇上的吧!我没料到你会那么快怀孕,更没想到经过那么多事,孩子还能存活下来。”她从没想到君印都已自尽身亡过了,她月复中的胎儿还能继续存活。
“不会的,若真的有孩子,那么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君印下意识地抚着平坦如昔的小肮,怎么也想像不出生命已在发芽。
“相信我,那个孩子应是下任帝王。”方圆师太笃定的眸光,让君印不得不信。若真是有了两个月,那就是在小庙中的那一夜……思及此,她失笑了,没想到那个可怕的记忆,竟会让她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一瞬间,她分不出是该喜还是该愁。
“君印!”她的失神再度被师太的声音唤回,只见师太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严。
“你可以在皇上身后,躲着朝臣们一辈子,你可以只依靠着皇上的眷爱,过完这一生。可以永远都不走近他身侧,让你和他远远相隔。可是孩子呢?他不是你,他不能如此。”师太柔和的话声中伴着无比的坚定。
“你好好想想吧——皇上必然会从战场上回来,因为这个孩子,你将有被迎入宫的一天,想不想得通,你都是非走不可了。只是我希望你走得好、走得稳。”方圆师太缓缓起身,流连在君印身上的目光,柔柔地带着眷恋。
“师太,还会再见到你吗?”君印抓着她的衣角,语中带泣地问。
她隐隐觉得,今夜就是师太圆寂之日,若不是如此,师太没道理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都向她交代,更用了平常不曾有过的严厉口吻。
“就算今生见不着又如何?来生再来生,若有缘自然会再相遇。”
“师太……”知道已是最后一面了,君印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都梗在喉中,化为一声呜咽。
“别说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只要有缘,我们总会相见的。”说着,她衣摆飘动如风,一晃眼就消失在君印眼前。
君印无言地向着师太消失的方向,再三拜了拜,算是报答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知道,师太是真的走了。
没多久,她就听见庵中乱成一团,丧钟亦庄严地被敲响,而师太……早已消失无踪,瞬息前还在庵中的遗体,也如蒸散于空气中般,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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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印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圆月,再以手轻拨水面。水中冉冉上升的雾气,十分诱人地向她招着手。她向四周再三观察后,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轻解罗衫,缓缓步入水中。
靶受到水里适中的温度,她不禁放松地轻吁口气,在常坐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师太的死讯及连日来的奔波,全都快得让君印措手不及。
她听了师太的话,拿出勇气面对朝臣们。在张力恒的穿针引线下,她见了不少重要的大臣。也不知是师太保佑,或是因为其他的因素,最后他们竟都认可她的存在。甚至张伯伯还和数位高官数度商量后,主动将她的待罪之身平反,说她当年仍然幼小,且长住爆中,对于此事应是全然无关的。一切底定后,现下就只等着昕岑由边界回来,让他俩完婚。
那之后,早已习惯为待罪之身的君印,再度有人随身保护伺候着。
虽不曾限制她的行动,但也无法像以往一般自由。这些太过突然的转变,让她一直无法好好的思考,这样真的好吗?
她并非不爱昕岑,也不是不想和他厮守,从前困扰她的那些问题,现今也都消失了,但心底的迷惑却一直没有淡去。现在的她真的可以站在昕岑身后,就这样和他相守一生一世吗?
那原本栓着她,让她只能压抑自己的问题,全都消失后,不知为什么她非但没有应有的放松平静,反而觉得无尽空虚。对于昕岑和她的事,也越加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