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宁静,她闭着双眸,暗暗地运气,突地胸口一阵淤窒,果然——她中毒了。
此刻,她第一次怨恨自己,没有学到医师父关绣锦的医毒功夫。不知为何,医师父教每个人医毒之术,就算不精,也足以应付江湖上一般的用毒,可是偏偏不肯教她。所以,她仅知道自己中毒了,却不知身中何毒,更遑论解法了。
那日和大师兄分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如何被人下毒?如何被人绑至此地,她皆不想知道。如今她只想赶快逃离这地方。
她强迫自己起身,以她受伤的程度判断,敌人的武功不亚于她的武师父。若不赶紧起身御敌,只怕……
倏地坐起,只闻到淡淡的莲香,霍然睁眼,她原以为会看见满室的敌人,但却只见——一室寂然。
这轩室被人置得极为古朴雅致,摆饰极少,却不寂寥。
几上古铜小庐正飘出紫色萝烟,她的佩剑被人挂在墙上,安静服贴得像是一个饰物,而非她用来杀人的武器。阳光斜斜撒入一室暖意,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竟有着她十多年来梦不到的温柔宁静。
她颤抖地探出手,试着想抓紧此刻的暖意,却由床上翻滚下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她抓不到啊——
她收回了手,瞳中空冷无神,嘴角噙着苦笑。
所有属于温暖的,都与她这个由霜雪凝成的人无缘,因她是千年雪,会冻结世上所有的温暖。
※※※※※
齐漠昀走进轩中时,就是看到这幕景象,一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跌坐在地,像座冰雕,没有一丝人气。
飞雪感觉有人靠近,才慢慢抬起头。但眼前的人明明离她那么近,她却仅能见到模糊的形影。朦胧中,她看着男人靠近她蹲下来,他身上散着淡淡的檀木香,温暖而梦幻,柔柔地包围着她。
“醒了啊?”齐漠昀淡淡地道。听到了问话,她徐徐地抬头,缓缓地绽出一朵粲然的微笑。那瞬间,她不再是冷心冰肺六月霜,而是个天真无邪、有情有爱的少女。
“你是谁?”
为那朵笑靥所吸引,齐漠昀轻抚她细致的脸蛋,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不知为何,他竟为她的空洞感到心疼。
蓦地,他自嘲地笑了,他对自己没来由的心绪感到可笑,却又不自觉地拥紧了她。
“天射庄庄主——齐漠昀。”
恍惚中,飞雪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大大的手掌轻柔地拍抚她的背脊,温柔得令人想哭。
“齐漠昀……”他不是应该冷血心残的吗?为何会这么温柔?
飞雪怯生生地回拥,伸出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她害怕一伸出手,这个她希求了十余年的温情便会消逝。
拥着不住发颤的飞雪,齐漠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捧起飞雪的脸,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由发际、眼眉、滑至粉颈,而后寻至她柔软的唇,用尽他所有柔情。飞雪并未回应他,却也没有抗拒,仅是睁着迷蒙的瞳子,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你有什么目的?为何把我掳来却又这样待我?”飞雪轻声问道。
你有什么目的?为何把我掳来却又这样待我?艾飞雪的话重重地敲醒齐漠昀。
是啊!把她掳来原是要利用她以称霸武林,怎么自己会有这么不寻常的举动?齐漠昀不悦地想道。
“这儿没有你问话的余地。”语毕,他抱起坐在地上的艾飞雪,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等等……”望着齐漠昀离去的模糊背影,艾飞雪只觉心中一阵激荡,在刚才短暂的接触中,多年来在心里所建构的坚固围墙似乎开始崩落。一颗颗斗大的泪珠渐渐自多年来未曾流泪的双眸沁出,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冰雪……开始融化。
※※※※※
次晨——
齐漠昀立于东厢房,逆光而立的他好似一尊神祗,俊美得慑人心神,威严而又难以捉模。
江湖上大家都知道,天射庄的齐漠昀是何等高深莫测的人物,他亦正亦邪,个性阴晴不定,做事全凭个人喜好。对于他想要的事物,他一定不择手段地掠夺,只要敢挡他的路的人,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也因此,就算天射庄的行事再怎么霸道无理,还是无人敢站出来阻止。
天射庄共分为八个堂,其势力由长江以北直至东北地区。在这区域内,不但各帮派皆要看他眼色行事,就连一些官员也惧怕他们三分。其实,天射壮这名讳,本就有看不起朝廷之意,取名“天射”就是连天也要射下的意思,由此可知其目中无人的狂傲作风。
而齐漠昀更是个传奇,他年仅十五就继承了名震北方的天射庄,当众人都等着看他如何败家时,他却凭自身的才华和超凡的武功,将天射庄的势力扩展至整个北方,甚至有愈趋南下之势。
而今,这个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男人,却蹙紧了眉,好像有解不开的恼烦。
他原是要利用艾飞雪的武功和名气,帮助他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为了控制她,更在她体内下了毒。如今这一切都白费了。
艾飞雪竟也有泪。
不该是这样的,六月霜艾飞雪不该是个会哭的女人,她可以狠、可以绝,却不该是个有泪的女子。
如果这才是真实的艾飞雪,那他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一个冷彻心肺的女子,才有他利用的价值,若他要的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普通女子,那随便一人皆可,他也不需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回来。
齐漠昀十分明白昨日艾飞雪的泪,和那朵美丽的笑靥,皆是在她丧失心志下的产物。可是……在那瞬间,他心乱了,忘了自己的野心,忘了自己是天射庄主,他竟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对一名女子乱了心。
有了心的飞雪,就能令他失去了自己,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该是和六月霜同样冷血无泪的人,而非……
动了心!
倏地,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令他邪气地笑了。
艾飞雪应是对他动了心,否则无心的她又怎会有泪?
呵!他仅是微微乱了心,艾飞雪却是整颗心都赔了进去,如果他能好好地利用这点,六月霜不仅会为他做事,还会为他卖命,说不定她被杀仍然会笑着,只因是为他而死。
想到这里,他刻意换上和昨日相同的装束,步向小轩。
一早艾飞雪由着侍女杪玉为她画眉绾发,无言无语,仅是冰冷着一张美颜。
端坐铜镜前,她看到的仍是那个冰心冷肺的艾飞雪,昨日的一切,恍如一场闹剧。
她自嘲地笑了,她竟然会哭!竟在陌生男子的怀里泣不成声,好像要将她十多年来未流的泪,一次流尽。
她自己也觉可笑,昨日她好像变回了常人,会哭、会笑、有血、有泪。
“小姐,这样好不好?”杪玉拿着一堆的手饰在飞雪身上比着,好不容易选定了,却又不满意地推翻重选。她从不曾看过像艾飞雪这般美丽的女子,虽有些苍白,却是无比的好看。
飞雪由着她弄,既不表示意见,亦不抗拒。
蓦然间,她似是受了不知名的牵引,回头望向那本应无人的长廊,不料却望进了一双深邃如潭的瞳子,和她的是如此相似,一双唯有冰封心肺的心,才会有的眸子。
艾飞雪心口微微一窒。他依旧是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依然配着紫玉,身上仍飘着温柔的檀香。闭上眸子,感受许久许久未曾有过的暖意。淡淡地、淡淡地,以旁人看不出的牵动,引起一抹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