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姬听了动容,眼眶微微发热。
在这烟花之地,没人当她是朋友,无论何种身分的酒客见了她,不管表面如何吹捧,心里都当她是轻贱的风尘女子,只想着要占她便宜。只有他,对她一视同仁,和她以友论交。
她的心事,真的能对他倾诉吗?
“他……”她静默了会儿,想着该如何启口。“……我心里的男人,是这世上最恨我的人。”她抬头对上他的眼,“就是他将我卖来这青楼妓院,要我今后没脸见人,由此你可知他恨我的程度了。”
李天侠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神色微变。
“哦?”
“你去过翠海吗?”柳明姬忽问。
李天侠不明白她何以忽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照实答了。
“岷山北麓的翠海?”他摇摇头,“是听说过翠海的奇景绝色,但至今还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柳明姬哀愁地轻笑。
“翠海是那一整片奇景绝色的统称,其中的五彩池畔有一座云波庄,我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现在的云波庄庄主练鹰。”
“练鹰?”李天侠细想,还是觉得这个人名十分陌生。印象中翠海久为异族人群居之地,往来中原的多是生意人,丝毫无涉江湖,所以无论是练鹰还是云波庄,他都从未所闻。
柳明姬点头,眼神迷蒙。
“我在等,终有一日,他会带我回翠海,带我回云波庄。”
她和练鹰之间有何深仇大恨,李天侠不无好奇,但见了她凄迷的神色,又问不出口。
“他如此恨妳,妳还等他?”
柳明姬淡笑,笑也迷蒙。
“他虽然恨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是爱我的。所以我在等,等他爱我多过恨我时,就会来带我走了。”
李天侠叹了口气。
“难为妳了。”果然世人爱恋皆苦。
“不、不难为。”柳明姬真诚地看着他。“你当我是朋友,不是吗?”这份感动,给了她力量。
李天侠鼓励地拍拍她,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日稍晚,待玄晴清醒,柳明姬差人备来酒食,之后又雇了一辆车送他们离开。车上,玄晴星眸微敛,若有所思,几次目光转向李天侠,却都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天侠知道她心里有话。
玄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
“她那么好,你为什么没对她动心?”她一开始并未深眠,听到了他们片段的谈话,柳明姬的遭遇,连她身为女子都颇感怜惜,何况是他?
李天侠淡淡地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发。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比如说我和妳,相识至今,我在妳这儿吃的苦头算是不少了,可我非但没学会对妳敬而远之,反而还陷落了一颗心在妳身上;至于柳姑娘,她是很好,可是,不属于我。”
玄晴定定地望着他良久,语带迟疑。
“……你觉得我属于你吗?”
李天侠弯唇微笑,将她的手包覆在他的大掌里。
“那妳愿不愿意属于我呢?”虽然笑着,但他的语气再认真不过。
玄晴心里又是挣扎、又是忐忑,脑子里乱烘烘地,但却盖不住那丝可清楚明辨的心音……
“我配不上你。”她低喃着。
这是她正视自己的情感后,接踵而来必须面对的事实,一个由隐约而渐清晰、闪躲不掉的事实。
李天侠伸指抵住她的唇。“我不爱听这种话。”
玄晴拉下他的手,眼里闪着泪花。
“不说不代表这事实就不存在。”事实就是,她是杀人如麻的妖女,而他是光明磊落的大侠,连她自己都鄙弃自己,又怎么能配得上他?
李天侠拭去她滑落眼眶的泪珠,轻声安慰,“换个角度来看,只要妳能痛改前非,不再滥杀无辜,今后努力行善,不就可补妳往日之过了吗?别想太多,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有妳呀。”
这话惹出玄晴更多的泪,她偎进他的胸膛,藕臂搂着他的颈项。
“和我一起,会毁了你的。”泪,全沾在他衣襟上。
“傻话。”紧抱着怀里的她,李天侠知道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契合他怀抱的女子,若不是她不停地落泪让他心疼,他可以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别哭了,我不喜欢妳的眼泪……”
马车缓缓地在官道上跑着,车内的两人一个哀哀低泣,一个柔声劝慰,两人始终都没发现,从他们出了倚红楼,就有一人骑马悄悄尾随于后,那人目光阴狠,像是,想致谁于死地……
两人在马车上过了一夜,李天侠心想车内颠簸于玄晴伤势有害,于是带着她找了间客栈宿下,好让她专心养伤。
饼了两日,玄晴肩上的伤已无大碍,李天侠叫了饭菜请小二送到房里,两人打算用完这餐就离开。
李天侠在桌边坐下,对满桌的饭菜他无动于衷,筷子都没拿,倒是先喝了几杯酒。
也许是酒质太劣,让他不满意地蹙着浓眉。
“这客栈以后别来了,我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说是这么说,却还是一口饮尽。
玄晴瞧了他嗜酒的模样不禁莞尔,她夹了菜送进嘴里,只尝了一口就脸色大变,全部吐了出来。
“别吃了,饭菜有毒。”正要去检查他的酒,忽然碰地一响,于此同时有人破门而入。
“左使?”玄晴见来人是血燕左使赤燕,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来不及了,酒里我也放了蚀心散,他即便只饮一滴也会中毒,何况还喝了好几杯。”赤燕咧嘴冷笑。
这时李天侠胸中一阵剧痛,他本待运内力相抗,却为玄晴制止。
“别催动内力,会疼得更厉害。”她取出身上带着的宁心养气丸让他服下,可惜她身边没有蚀心散的解药,宁心养气丸也只能让他暂时止痛……
“你为什么要下毒害他?”玄晴怒问。
赤燕瞪着李天侠,丝毫没掩饰他的恨意。
“就凭他和妳同宿一车、同宿一房,就该死!”
“你跟踪我们?”玄晴惊愕。
赤燕冷冷地瞥着他俩。
“当日妳在皖南突然失踪,宫主命我打探妳的下落,碰巧昆仑双剑也在找妳,我就一路跟着他们,没想到,果然又是这姓李的缠着妳不放。”
玄晴不想跟他多作解释,忍住气向他伸手。
“解药给我。”
赤燕嗜血而残酷地笑着。
“我要看着他死。”给他解药?哼!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怎么可能给他解药?
玄晴心知同他过招毫无胜算,遂抽出弯刀,抵住自己的颈项。
“你要看着他死,就得先看着我死!”
“妳!”
赤燕怒火中烧,窜上前格开她架颈的弯刀,暂时顾不得李天侠是死是活了,拉了她的手臂就走。
“跟我回辽东!”
“放开她!”李天侠此时因心头剧痛已无力施剑,索性整个人往赤燕身上撞去,让他非得松开玄晴的手不可。
“自不量力。”赤燕抓着玄晴的手虽被他撞开,但他趁势在李天侠胸口打了一掌,打得他重伤呕血,往后跌去,撞翻了一桌的酒菜。
“住手!”玄晴大骇,奔上前去扶住李天侠,他伤得如此,让她心痛得犹如刀割。
“跟我走。”赤燕又想上前拉她。
玄晴拍开他的手,再次横刀架颈,这次刀锋已入皮肉,细细的血丝染红了弯刀。
“给我解药,我就跟你回辽东,不然的话,我陪他一起死。”
赤燕受此威胁,气得微微发颤。他极不甘心地取出解药,但却握在手里,犹豫着不肯给她。他不想放弃这个除去心头大患的机会,可他也很清楚玄晴的性子,她向来说一是一,若他不给,他怕她真会抹了脖子陪这姓李的家伙共赴黄泉……不!他不允许,他不允许他们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