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君没辙,只好在百合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一边斜看着百合,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边嘴里犯嘀咕——管闲事管到我头上来了?老师都不敢惹我了,你算哪根葱?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他再瞄她一眼,百合侧着头,一手抚着垂下的发,一手快速书写着。示君低笑两声:“没见过坏人是吧?跟你玩玩!”
示君在作业簿上撕下一张纸,大剌剌的在上头写着:
想知道我逃课时的行踪吗?放学后,后山见。
“喂!班长。”示君把纸条递过去。他的右后方有一双眼盯着那纸条看。
百合接过纸条,认真的看完后,朝示君点点头,将纸摊平,回他一句:
以后不准撕簿子!
示君一笑置之。
学校的后山是一片傍海的小丘,土质不好,所以也长不出什么青翠秀美的林子。倒是防风的木麻黄放肆的生长着,天一冷就落掉一地的针子,横七竖八的。以往的人会拾些木麻黄叶子去升火,饭菜煮熟了,还可丢些地瓜进去闷烤,待入夜了,当宵夜吃。可这时下用瓦斯方便,叶子没人捡,就积得厚沉沉的,遍地像铺了毯子似的。
后山上唯一的建筑是小小的山神庙,听说灵得很;百合在庙前合什鞠了躬,她感觉有股小小的不安在心中窜动着,望望四周,半个影儿也没有。
若要来,该早到了。莫非存心耍着她玩?百合又想起他那邪邪的笑、玩世不恭的模样,心底生了气;渐渐的,脸颊气鼓了,眼也瞪圆了。
又是那吵死人的叫嚣声——百合知道他来了。机车的噪音吵得她心烦意乱。
“喂,上车吧!载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百合拉高了嗓子问。
“先上来吧!上车再说!”示君有些不耐烦。他结交的女孩子,都是干脆俐落,有车就上的。
百合没上车,“啪”的把机车的火熄了。
“你干嘛?”示君诧异极了。
“上你的车可以,可是你得先把车子修好。”
“修车?我车子没坏啊!”示君把车头摇了摇。“油还多得很呢!”
“把消音器装上。”百合义正辞严的,像老师训诫违规的孩子似的。
示君沉默半晌。
“好,依你。”他迅速将车子转了头。“等我。”
这是示君骑车以来第一次装上消音器。他对自己说:“好男不跟女斗;何况,早晚你会要回这份公道的。”
一路上,示君没再多说话;他并不喜欢跟百合在一起,她太严肃,也就显得太无趣。他不过是想让她知道,白示君不是她惹得起的!
车子随着渐暗的天色往僻静处疾驶;示君骑得很猛,山路迂回中往往不及转弯而驶进草丛边再奔驰而出。百合有些后悔和他出来,她适合明亮的人群生活,这样的荒野丛林叫她骇怕;尤其是和这样的一个人,驶着这样的野马似的机车。但她必须镇定,不能叫他知道自己骇怕,否则,他恐怕要更放肆了!
“这是哪里?”
“这条叫不归路,待会儿我们会走过一座桥,叫奈何桥。”
“不归路?奈何桥?你胡诌!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路名、桥名!”百合大声说着,手却紧紧抓住了示君的外套,手心沁着冷汗。
这是一条窄小的山路;一路走来,没见到一条岔路,路旁杂草丛生,在渐暗的暮色中传达着丝丝荒凉的恐怖。百合没再开口,只是仔细的盼望着路的那头将是柳暗花明,而出现另一个城镇。
然而,天色全暗了,前头除了一盏车灯外,只有阴风习习。
他是故意的!百合明白了,他是真的天生坏胚子,他在报复她!
百合紧了紧领口,深深叹口气。他会怎么对付她呢?在这荒山野地,如果他真想怎样,是没人可以帮她的。百合这才明白,平素她敢这么对他大吼大叫、下命令,其实是仗着学校的势的,一旦她只身了,她的勇气也没有了。
就这样听天由命吗?百合背脊凉了半截,手脚也僵硬得难以控制。不!不能就这样由着恶人得逞。百合的凛然正气再度灌满胸怀,这不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而是正义与邪魔之战!百合动了动脚趾,察看四下环境,试着跳车的可能。
百合将右脚往上挪,试着凭藉车箱跳车,正当她脚踝移到车箱上时,示君突然大叫:“小心!”随着警告声,机车的前轮跃起,跳过一个岩块,朝草丛里驰去,然后停下。
百合倒抽一口气。罢了,命也。
“看到了吗?”
百合朝四方望去,全是星星点点的墓埤,这儿肯定是一处没规划的乱葬岗。
“到这里,只有一条路、一座桥,所以我叫它们不归路、奈何桥,名副其实吧!”
“……”百合不禁往示君身边靠去。再怎么说,这儿鬼魅处处,而白示君好歹是个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有很多话要问我的吗?”
机车熄了火,连唯一的灯源也熄灭了;星光点点,隐约映着百合铁青的轮廓。她骇怕了;示君心里好生得意。
“为什么来这里?你想干什么?”百合委屈得想哭。她错了吗?她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他好,他干嘛这样对她?
“没干什么,我喜欢这里!”白示君点了烟,火光闪烁着一团晕亮,照着白示君细长的眼。百合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像火一般熊熊地燃烧着愤怒。他愤怒,而她何尝不是?
百合看着他,定定的,看得白示君心虚得垂下眼皮,双脚不断在地上磨蹭着。百合打心底升起一股悲凉——她恨他,恨他的坏,恨他的无所谓。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一把抢下示君叼在口中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着,就像把白示君一把摔在地上,狠狠踩着泄恨似的!
“你干嘛抽烟?干嘛惹事生非?像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你干嘛不好好念书?你以为你很行吗?你行,你就犯不着带我来这里,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吓我了!你行,你就不会叫人家三番两次替你担心,生怕你惹了什么祸事!你有本事,有本事就考个大学来读啊!我知道你气我,怪我多事,可我为了谁?我为了自己吗?我得了什么好处了我?!”百台一口气吼光了愤怒,却也吼光了自己的武装,她蹲了下来,捂着脸哭了。她想回家,她不要在这死人堆里,她再也不要管这个人了!
百合这下可真吓着白示君了。为着她敢从他口中抽掉烟的勇气,为着她的一番话,为着她无助的哭泣,他这回真呆了!
白示君蹲下来看她——百合只是个小女孩,她不是小蝶,不像小蝶见惯了血腥争斗,他不能以他惯用的方式待她。
“班长,班长!”这就是他的班长吗?那个爱管闲事、小辣椒似的女孩?说真的,她的确犯不着管这些闲事的;而她管,是因为她关心。她爱着每个人,对每个人一样的好。虽然有些滥情,可也教人觉得温馨。
她还在哭,一发不可收拾。
“班长!”白示君靠过去,拍拍她的肩。“喂,好了啦!对不起嘛!不要哭了——喂!有这么严重吗?我又没丢下你,我还在你身边啊!”
百合不理他,还是哭。
白示君不习惯这样爱哭的女人,她令他手足无措,让他觉得不忍心。他可以一刀砍入人的咽喉,用玻璃狠狠夹死一只小猫似的老鼠,甚至二话不说的切了自己的指头,却不能见百合这样伤心着。他轻轻地在百合身后坐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谁知这一抱,百合越是嚎啕大哭了起来,并扯着白示君的衣领耍赖——“我不管!我不管!你要道歉,你要道歉!”她竟是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