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应对进退、教她礼教规范、三从四德……等等,他说的话、教授过的知识,她都能马上记住,并且身体力行,学得很快。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钱静如安安分分的,没有玩要闹事;黄士贤也行踪不明,没有再冒出来为非作歹;非常平静的一个月,可是柳宇翔却觉得一切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心头沉重,隐隐不安。
但是最让他感到无法适应的是,她太安静了。
这一个多月来,爹、娘满意,小语姑娘虽不习惯但很欣慰,学院的生徒们能安心求学不再受到偶尔一次惊天动地的骚扰,大家都乐观其成;只有他,很不习惯。
因为他天天和她相处,他看得最清楚,她脸上那炫人的亮丽笑容一天比一天减少,她眼底灵动灿亮的眸光渐渐黯淡。
然后他发现,她在扼杀自我,而罪魁祸首,是他!
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将他生命中唯一的活力,变成无趣的一份子?
死气沉沉的大家闺秀已经太多了,“他的”未婚妻没有必要成为其中的一个!
“小东西。”他出声低唤。
钱静如依然低头书写,没有抬头,只是咕哝似的问:“什么事?”
“把笔放下。”柳宇翔暗叹。
“我再写十遍就行了。”钱静如依然咕哝,没有放下的意思。
柳宇翔摇头,乾脆起身走到她书桌旁,抽掉她的毛笔,在她的掌心添上一笔墨黑。
“大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钱静如皱眉。
听听,她甚至喊他大公子,还用敬语!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听她用那软软脆亮的声音连名带姓的叫他,这一声声的“大公子”听起来颇为刺耳,根本是跟她家的小语姑娘学的。
他没回答她,反身走到盆架前,拿起布巾弄湿,递给她,“把脸和手擦一擦。”
钱静如接过,慢慢的把脸擦乾净,看见布巾一片黑,意识到自己脸上沾了那么多墨水,她脸颊一烫,头低了下来,也把手擦乾净。
柳宇翔接过布巾,清洗乾净之后又走了过来。“这里还有些墨水。”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拿着布巾,在她右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擦拭。
钱静如瞪着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跳又开始加速,脸颊又更烫了!
“好了,这样就乾净了。”柳宇翔满意的点头,迎上她的视线,随即一震,小东西眉眼间的情意再这么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小东西,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们可就要提早成亲了。”柳宇翔低声调侃。
钱静如初时有些疑惑,一会儿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一张粉女敕的脸蛋倏地涨红。
“还以为你多正经呢!”她瞪他一眼。
“正经是用来对其他姑娘的,至於你嘛!我相信你不会喜欢我正经的。”他微笑地将布巾丢回脸盆里,转身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跟我来。”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书房,走向屋侧的楼梯,登上书房二楼,再走出阳台转至书楼东侧,经游廊来到相连的、以黄石堆叠的大假山。
“大公子,您要带我到哪里去?”钱静如低声质问。
柳宇翔差点翻白眼了,他在心里长叹一声,老天,他真的怀念以前的钱静如。“大公子……”
“闭嘴。”柳宇翔回头低喝,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满,很好,还知道要生气。
钱静如心里真的很不高兴,她已经很勉强自己顺从大家的期待,学着大家闺秀该有的言行举止,学着那些骗死人不偿命的三从四德,学着何谓温顺恭让,学着……
学着一大堆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足以憋死自己,却能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的东西,结果呢?
他叫她闭嘴?!
她不过是问他要带她去哪里而已,他不回答就算了,还喝令她闭嘴!
包何况……瞥了一眼两人相连的手,他这种举动可是於、礼、不、合!
钱静如很想踢他一脚,可是不行,她现在要学大家闺秀的举止……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做个大家闺秀就要像乌龟一样龟龟缩缩,遇事只能缩头藏尾的,敢怒不敢言啊?
难怪叫“龟”秀!
抿唇不开心的任由他拉着踏上假山蹬道,登上山顶,来到建於顶上一四方小亭,亭上一区,横写三个草字“揽翠亭”。
踏入亭中,柳宇翔才放开她。“坐。”
他比了比亭中的石椅,见她坐下之后,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小东西,我们必须好好的谈一谈。”
“大公子要谈什么?”略微咬牙地问。
厉害,到现在还能维持住,柳宇翔忍不住在心里佩服她了。“我想,我们就来谈谈你这几日的状况吧!”
她的状况?难道……他看出她在心里偷骂他?!
见她突然戒备了起来,柳宇翔忍不住莞尔:心里大概猜到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小东西,你完全搞错我的意思了。”
“什么?”钱静如皱眉。
柳宇翔见状心里暗叹,皱眉也是她这段日子才常出现的表情。“意思就是,你变得太奇怪了。”
钱静如闻言,终於忍不住火大的跳了起来。“笑话!我变奇怪是拜你之赐,你凭什么指责我啊?”
“呵呵,对嘛!这才像你,生气的时候就生气、开心的时候就开心,想大笑,想大哭都可以,没事爬爬树、抓抓鱼、挖挖洞、整整人,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啊!”
“你才奇怪了,明明是你要我当大家闺秀的,结果现在又说这种话!”钱静如恼怒的说:“你到底想怎样,先决定好行不行啊?”
“所以我才说,你完全搞错我的意思了。”柳宇翔重复,看来他说的“喜欢原来的她”,被她给忽略了。“我把那些观念、行止,灌输进你的脑袋里,是要让你了解,而不是要你照着做,你忘了我说过的,我是要教导你,而不是要改造你啊!”
钱静如一头雾水,圆圆的脸蛋满是疑惑。“不是要我去做,那知道那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做什么啊?”
“知道了之后,才有备无患,随时可取用啊!”柳宇翔轻笑。
“有备无患,随时可取用?”为什么他今天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分开她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譬如说,面对你爹、娘,或者是其他需要知道的人,你就可以『表现』给他们看。”
钱静如张着嘴,他的意思是……“你要我做表面功夫?”
“我就知道静如妹妹很聪明,一点就通。”柳宇翔不吝赞美。
“柳宇翔,实在看不出来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耶!”钱静如啧啧称奇。
“等你看得出来的时候,就是『功夫』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了。”柳宇翔轻笑。“小东西,这世上可以说每个人都在做表面功夫,包括你爹、娘在内,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够毫不心虚的说自己不欺暗室、心口如一,差别只在於功夫做得好不好罢了。”
“原来……大家都这么虚伪?”
“也不算虚伪,基本上,那算是一种礼貌,以及对他人的尊重。”他就是喜欢她那种率真的个性,怎么可能教她成为一个虚伪的人呢!可是率真过了头,不分场合对象可不行。
“所以你是要我维持原来的样子吗?只有需要的时候再做做表面功夫应付应付?”钱静如不太确定地问。
“是,也不是。”柳宇翔微微一笑。
“拜托,请说清楚一点。”钱静如噘了噘唇,她的脑袋很直。
“第一,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这两者的界线你要学习分清楚,这点我会一一的教导你,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