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廿年来,她与他相依为命,两为一体,如影附形,她对他惟命是从,赴汤蹈火,他对她也一样。
可是今日,她第一次嫌他多余。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一凛。她缓缓走到客舍,正好看到他慢慢走出来。
有好几日没回家梳洗,他头发肮脏凌乱,半脸胡须,衣衫不整,他朝她伸手。
她不去理他,只说:快去清洁。
他陪笑:看到你无恙才放心。
恕之不出声,他过来拉她,她本能地挣月兑。
“还在生气?我已经赶走那女人,以后不再犯。”
恕之不出声。
“我实在闷不过,这一段日子整天无所事事困在屋里……我再向你道歉。”
恕之双手绕胸前。
“听仆人说,你们将准备婚礼。”
恕之黯然,低头不语。
他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件事。
“证书上有双方签名,又有见证人,不怕他抵赖,恕之,你将继承他全副财产,恭喜,你日薪不止十万。”
恕之听到这种话只觉刺耳。
从前,他们默默行动,今次,他一定是觉得要用加倍力气说服恕之。
“王子觉人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仆人走近:深小姐,安医生找你。
恕之看到忍之眼中有一阵喜悦,他认定王子觉危殆。
恕之走到客厅听电话,安医生在那头说:恕之,手术成功,他想见你。
“我立刻来。”
司机把车驶到门口,恕之看到她兄弟似只夜枭似远远观望,等待死亡消息。
恕之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也是枭的同类。
恕之看到王子觉躺在隔离病房里沉沉睡着,她希望这个无辜善良的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她问医生:可以说话吗?
“暂时不行。”
这时王子觉忽然睁开双眼,看到玻璃窗外的恕之,他笑着朝她摆摆手。
恕之说:子觉有顽强生命力。
恕之把“早日康复”写在纸上给他看读。
安医生把恕之带到会客室,他说:在你之前,他已经放弃,整日在书房内,自拟讣闻:王子觉,江苏省崇明岛人士,在世寄居27岁……
恕之抬起头微笑:原来他只有27岁。
“他是孤儿,并无亲人。”
“我也是。”
“恕之,你还有兄弟。”
恕之点点头,“呵是。”兄弟。
“子觉也有若干表亲,患病之后,没有精力应酬,渐渐疏远。”
看护敲门进来:王子觉想吃覆盆子冰淇淋。
安医生摊摊手:病人一有精神便开始刁钻。
恕之说:家里有,我回去拿。
安医生告诉她:明早再来,可以与他讲话。
恕之揉揉双目。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司机把她送回家去,雪是停了,气温却更加寒冷,地面银光闪闪全是冰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忍之在大门口等她,他问:可是不行了?
恕之不出声,他伸出手拉住她:告诉我。
恕之回答:他精神稳定。
“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来回奔波,我已经十分疲倦。”
“明天早上我找你。”
第二天,他起得晚,恕之早已出去。
饼了几天,她接了王子觉回家,同行还有医生看护,病人坐在轮椅上,穿着斗篷保暖。
从那天开始,病人一日胜一日地康复。
恕之陪着王子觉散步,下棋,聊天,在庄园里无忧无虑谈到婚礼。
王子觉说:请什么人,吃何式菜式,你尽避说,喜欢哪件礼服,叫专人去定制。
恕之凝视王子觉,他开始长出毛茸茸头发,皮与骨之间有脂肪垫底,不再像一具骷髅。
他长相并不难看。
最主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恕之。
恕之这样回答:牧师到庄园主持仪式就可以,无所谓穿什么吃什么。
王子觉笑:就这样简单?
“下星期一好吗,会否仓促?”
“我请平律师安排。”
恕之站起来替他斟葡萄酒。
“恕之,多谢你走进我生命。”
这个可怜的人,至今他还不知引狼入室。
恕之伸手握住他的手。
王子觉说:我决定把松鼠餐厅赠予你兄弟,设法帮他领取售酒执照,你们兄妹仍然住在同一区。
他为她设想周到。
恕之忽然想起:但松鼠餐厅是松山的生意。
“松氏夫妇仍然可以留下。”
恕之当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子觉说:天气暖和了,我们可以扬帆出海,或是往欧洲旅行。
他说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在他们面前。
“恕之,我们间中还可往城内小住,逛博物馆观剧游公园购物。”
他双手紧紧握住恕之的手:我俩永远不再寂寞。
他们背后有人咳嗽一声。
王子觉抬起头:忍之,过来,好消息,医生说我有完全康复机会,届时我俩出去打高尔夫或是网球,我还喜欢赛车及风帆,我俩可以作伴。
忍之整个人僵住。
王子觉看着他:恕之没告诉你?她一定是太高兴了,我已接受骨髓移植,手术成功。
忍之动也不动。
王子觉说下去:真幸运,捐赠者不愿透露身份,我已托安医生衷心致谢。
忍之取起桌上酒瓶,自饮自斟,他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
“忍之,从此把王家当自己家好了。”
恕之忽然说:忍之,你有什么要求,尽避提出,子觉说,把松鼠餐厅转赠给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乡间生活,你情愿到城市发展,是不是,你大方向子觉讲清楚,不用客套。
忍之一双眼睛瞪着恕之,难抑怒火。
王子觉轻轻问:忍之,你要到城里去?
忍之不出声。
恕之说下去:忍之,子觉或可以给你一笔投资
王子觉有点纳罕,他一直以为未婚妻与她兄弟相依为命,但听她此刻口气,她像是不介意兄弟单独到城里发展。
忍之脸色转为灰败,他太了解恕之,她是叫他走:给你一个数目,走,走得远远,最好永不见面,你我一刀两断。
她竟当着陌生的子觉说出这种话来。
忍之怒极不发一言。
恕之却很镇定:说你需要多少?
棒了很久,忍之压低声音:松鼠餐厅会是个好开始。他一声不响的走出书房。
恕之失望,她心底也知道忍之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王子觉同未婚妻说:他不想往城里发展。
恕之轻轻回答:是我搞错了。
“这事可以慢慢商量。”
恕之不出声,她内心不安。
“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他。”
第二天,平律师往松鼠餐厅走一趟。
她这样对松山夫妇说:王先生计划收回餐车改营酒吧。
松山夫妇面面相覻,他们已经听闻有这个谣言,没想到恶梦成真。
松山喃喃说:这好比晴天霹雳。
平律师微笑:松叔太紧张了,王先生会付出适当赔偿,你们已届退休年龄,乐得休闲。
松山忽然说:法律规定公路旁不可开设酒吧。
平律师不再回答:这是文件,请细阅并且签署。
松山又说:我们愿意出价买下松鼠餐厅。
平律师诧异:餐车生意并不太好,你俩何必月并手月氐足辛苦经营。
松山夫妇也说不出具体理由。
平律师告辞,贞嫂送她上车。
她说:平律师,我知道很多话你都不方便讲,可是我想证实一下,听说,王先生做过手术,身体将会康复?
平律师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点了两下。
“还听说,王先生会在过几天结婚?”
平律师又点了两下。
“新娘,是我们认识的人?”
平律师微笑上车:贞嫂,保重。她开动车子离去。
松山跟着出来:谣言都是真的?
贞嫂点点头:他们说,新娘正是那个深恕之。
“怎么可能,她是一个乞妇。”
贞嫂凝视旧谷仓:老山,我俩引狼入室。
松山却说:我还是觉得好心会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