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笑得弯腰,“纪泰说道德,天下奇闻。”
纪泰摊摊手。
“去,去为纪和做这件事情,调转身份,去试探有无转圆余地,这关于他幸福。”
“人家一眼就拆穿,我与纪和二人性格如南辕北辙,瞒不过熟人。”
今敏拉下脸,“我不是征求你意见,你欠纪和这个人情。”
纪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一会,“我们的确欠纪和良多。”
今敏说:“这是我的计划。”
纪泰一边听一边摇头。
“女人最喜欢画蛇添足。”
“明天一早,你到办公室大楼去找她。”
纪泰抱怨说:“我不惯早起,大清早,我面孔发肿,口气奇臭。”
今敏不去理他,她拉开大门。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望轩利大学实地考察。”
“你还打算上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永不言弃,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纪和听见,“你们说什么?”
两人齐声回答:“不重要,不相干。”
他俩交换一个眼色,噤声。
第二天早上,两只闹钟都没把纪泰叫醒。
他迟到,抵达市中心办公大楼,已是十点半。
他在接待处说要找艺雯。
接待员是个年轻白人女子,看到纪泰金棕皮肤一脸笑意已经好感,心中羡慕艺雯,本来不应透露员工去向,可是她却说:“艺雯在对面咖啡室小息喝茶。”
纪泰听差办事一直想敷衍塞责。他走到对面马路,隔者玻璃,她真人比相片好看,五官精致,有股矜贵的书卷气。
愚蠢的纪和,天天想念这个人,却不敢来见她。
纪泰推开咖啡店门进去,轻轻坐在他旁边一张小桌。
他低咳一声,她没听见。
他再咳一声,她还是没转过头来。
女侍向她示意,她才朝她暗示方向看来,发觉年轻人看着她微笑。
那人在晨曦下像是浑身捆着金边,电光火石之间认出了他,她震撼得双膝发抖,强自镇定。
她想都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出现。
她并没有主动找他,人海茫茫,两人见面的机会等于零,艺雯怀疑自己看错。
他问她:“好吗?”
她忽然哽咽,想坦白老实地回答:“我沮丧之极”,但是嘴巴却说:“我升级了。”
纪泰顺势说:“那是应该的。”
今敏吩咐他:如果搭不上腔就一味傻笑。
“公司派我来受训。”
纪泰只是赔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摊摊手耸耸肩。
艺雯不由得笑,露出俏皮的微凹犬齿,“你好吗?”
“托赖,过得去。”
“还有一年多你就可以考取文凭。”
纪泰发觉艺雯十分瘦削,身段秀丽,惹人怜惜,呵他那愚蠢的兄弟不是没有眼光。
纪泰忽然自作主张地多嘴说:“你没等我。”
艺雯沉默,她握紧双手。
纪泰轻轻问:“他对你好吗?”
“我们已经分开,但那不是他的错,都是我不对。”
纪泰在这种时刻忍不住调皮开玩笑,“一定是你贪慕虚荣。”
艺雯看着远处一会,忽然说:“你说得是,我看着高处。”
小息时间过得很快,同事等她开会,她站起来。
纪泰替她拉开玻璃门,这时,发觉她穿着女性化窄身套装与半跟鞋。
这边女生除出必要,很少穿窄裙,校园里多数男女平等穿运动服,即使肯穿小背心,仍然配牛仔裤。
纪泰觉得新鲜,但,这可是死心眼的纪和的唯一女友。
他这样说:“我住在附近,晚上我接你出来吃饭。”
艺雯说:“晚上我有事。”
纪泰劝说:“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
艺雯说:“你寄来的那些信——”
纪泰十分聪明,鉴貌辨色,已知发生什么,“过去不要再说。”
艺雯苦笑。
“你在家也不过是打毛线看电视。”
艺雯终于发现,“纪和,你比从前活泼得多。”
“这边空气与水都自由。”
艺雯看着他,“我为你高兴。”
“今晚我带食物来看你。”
艺雯轻轻问:“有这个必要吗?”
她趁绿灯,转身匆匆过马路回到办公大楼。
纪泰吁出一口气,原来她是一个那样特别的女子,难怪好长一段日子,纪和仍念念不忘。
傍晚,纪泰做了干烧明虾与蛋白炒饭,用暖锅装好,叫纪和送到艺雯家。
今敏在一旁说:“她很瘦,要吃得好些。”
纪和瞪着他俩,“你们未经我同意,冒昧去见她?”
今敏答:“帮你开了头,以后你好说话。”
谁知纪和大发雷霆,“你们狼狈为奸,你们怎可擅做主张,干涉我私事?像你们这种人,晚上怎么睡得着?”
今敏连忙拉住他,“纪和你听我说。”
“纪泰,你胆敢假扮我骗人。”
今敏劝说:“你扮他也不少次数。”
纪和把书本摔到地上。
纪泰问:“喂,你去不去?”
纪和颤声答:“我不会让你门唆摆。”
他跑进地库,不再出来。
纪泰莫名其妙,“我还是头趟见他发脾气,以往说不的通常是我。”
“他受到极大伤害。”
“那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她是否漂亮?”
“她脸容秀美,一双眼睛十分忧郁,毫无笑意,态度斯文温雅,还有,犬齿不整齐,却没有矫正。”
“气质和纪和相似。”
“今敏几时你也穿裙子。”
“无端端穿什么裙子,还得配私袜鞋子,多烦。”
纪泰看着暖锅,“今敏,你吃了它。”
“纪泰,你去送给艺雯。”
纪泰跳起来,“可一不可再。”
“你约了她,你不去,即是失约。”
“我代纪和约她,他不去,不干我事。”
“你一失约,这条线就断了。”
“今敏,我同你已经尽力,也许,他们俩缘分已尽。”
“纪泰,今晚你无论如何再走一趟。”
纪泰拒绝,“我不会到陌生女子家里去。”
“我都没不放心,你怕什么?”
“不。”
“纪泰,你听我说。”
“今敏,你为什么要导演这一出戏。”
今敏忽然说出心事:“因为我想纪和快乐,我关心他爱惜他,他是我大哥。”
纪泰忽然坐下来,捧着暖锅沉吟。
片刻他说:“我去。”
今敏松口气。
纪泰说:“我只能逗留片刻,店里装修进行的如火如荼,我要看牢。”
他挽起暖锅,开机送货到艺雯住所。
她住在酒店式服务公寓,舒适但是毫无家的感觉,三个月,一个人。
经过通报,她匆匆下来,脚上穿一个黑色绣花拖鞋,鞋面绣出一双蝙蝠,每隔一段日子变会离奇流行中国热,潮流想必又到了。
艺雯足踝雪白,穿上分外好看。
她带他上去,一边轻轻问:“你几时学会开烹饪?”
纪泰笑,“女孩子一见男生会入厨,起码加三分印象分。”
艺雯纳罕,“你真的变了。”
纪泰说:“离开家,什么都得学:煮饭,洗衣,打扫,倒垃圾……生活过得头头是道。”
艺雯低头吃饭,“呵,好香。”
“这客明虾是本店镇山宝,送啤酒最好。”纪泰说漏了嘴。
“本店是什么店?”
纪泰立刻更改话题,“你决意离婚?”
艺雯看着他,“纪和你前后判若两人。”
“是,从前我总是把事憋在心里,嘴里一字不提,闷至天老地荒,脸皮发黑,有什么益处?我都改过了:喜欢什么,立刻追求抓紧珍惜,藏到怀中,永远不放。”
艺雯忽然泪盈于睫,别转头去。
纪泰轻轻说:“你也是,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的,又是另外一个人,误己误人。”
艺雯忍不住加一句:“又不愿错到底。”她自嘲。
“离婚率已高达百分之四十,不是你一个人过失。”
“是我不好,一年后某一天,我在狭小厨房洗刷,他忽然来电话,说去同事家搓牌,不回家吃饭,我有多余时间,月兑下围裙,问自己:这样生活,可以过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抑或三十年?有无可能,又有无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