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不提婚事”
罗女士松口气,“艺雯是个好女孩。”
“错过了她,也许以后都找不到这样配对的人。”
罗女士微笑。
“小文员有什么不好?”
“的确不错,廿四结婚,廿五岁做父亲,以后每年辛勤工作,等待升职加薪,对上司不甘丝毫忤逆,是是是,对对对,努力为子女找优质学校,假期背他们到游乐场玩耍”
“母亲如此悲观。”
“再过十年吧,何用即时投入幸福家庭。”
“可是女方不能再等十年。”
“你未来的配偶也许正读初中,课余跳芭蕾练小提琴,十年后刚刚在建筑系毕业。”
纪和低头叹一口气。
母亲劝说:“考取法科专业资格才论其他。”
艺雯,他亏欠她。
“叔父叫你去一趟说话。”
“去何处?”
“叔父在南区的家呀。”
“不去。”纪和仍然抗拒。
“星期六下午三时半。”
周末下午,仍然下毛毛雨,一样灰暗的天空,去到南湾,忽然变了情调。
自公路车下来,纪和看到保姆三三两两推着婴儿车外出散步,沙滩上有年轻男女冒雨嬉水,树叶经过雨水滋润肥大翠绿,冰激凌小贩笑容可掬,青石板路十分干净。
他找到门牌,到一间半独立平房前按铃。
他听见屋里有脚步声。
年轻女佣开门,一见纪和,呆住,冲口而出问:“大官,你怎么忽然回来?”
大官是谁?
另一个资格老些的佣人连忙说:“还不请客人近来。”
这时,叔父纪伯欣已从书房出来,“纪和来了吗?”
纪和应声。
纪伯欣缓缓迎出,“到书房坐。”
不认得了。
数年不见,纪伯欣老了很多,他起码胖了十多磅,纪和忽然想起母亲,走过中年这个平台,他们像是迅速下堕,极快进入老年。
要尽快对他们好,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恭敬地垂手,“叔父。”
仍然是那副古董紫晶与墨晶围棋。
纪伯欣说:“日本人与韩国人都努力栽培儿童学习围棋,我却反对,这玩意一钻下去难以自拔,荒废其他要务,你说可是。”
纪和微笑,“是,是”
“上次你来下棋,故意输给我。”
“不,我是真的输了。”
女佣捧进下午茶点,有暗暗看了纪和两眼。
纪和正有点肚饿,以为是英式下午茶,吃乏味的青瓜三文治及司空饼,谁知香气扑鼻,原来碟子上满满放着热辣辣港式小食,蛋挞,鸡尾与菠萝面包以及咖喱角。
纪和吃了不少。
棋子乱下一气,很快就输了。
纪伯欣说:“听说你不愿赴美。”
“是,我舍不得家。”
“又听说你有要好女朋友。”
纪和不出声。
“你按部就班,做的很好。”
这时,他的秘书进来,防下一些文件。
“你来看看。”
纪和小心抹去手上食物油渍,才去翻动文件。
只件是入学证件,飞机票,国际驾驶执照,银行汇票以及车匙及门匙。
什么都已经准备妥当,叔父很明显得到母亲协助,由此可知慈母是多么希望他到外国进修。
这是纪伯欣说:“你有一个堂弟,叫纪泰。”
纪和心中一动,“他在家叫大官?”
纪伯欣笑,“那是他乳名,女佣都是顺德人。”
原来如此。
“你俩长的很像。”
所以女佣一时误会,在外人眼中,略像就是很像。
“纪泰不用功,你帮帮他。”
纪和欠欠身,“聪明人泰半如此。”
纪伯欣却说:“世上没有天才,百份之一百靠努力。”
纪和微笑,“可是,愿意努力这种性格,却是天生。”
纪伯欣也笑,“同你这孩子说话,十分有趣。”
纪和感叹,“家母说我没出息。”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纪和感激,“舒服夸奖我。”
“好孩子得时时鼓励,纪和我身体不画稿,去年小中风,我打算遵医嘱退休,你回来继承我的公司吧。”
纪和连忙站起来。
他小文员生活起来这样大变化。
纪伯欣律师行专门处理商业及版权案件,行内著名,纪和想都没想过有这种机会。
纪和忽然想起封神榜故事中的雷震子,他原本是一个樵夫,一日上山,误食朱红色果子,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剧痛,原来肋底生出一对翅膀,他大惊,痛哭失声。今日,他纪和也得到长翅膀机会,本应欢欣,但是一向没有太大野心的他却与雷震子一般戚戚然。
纪和低下头。
“去闯一闯。”
秘书又进来,将文件放进一只公文袋里,交道纪和手中。
纪伯欣叮嘱:“记得友爱纪泰。”
纪和知道叔父倦了。
他走道门口,女佣提着一篮水果出来,满面笑容,“这都是令堂喜欢吃的。”
纪和道谢。
司机把车子驶过来。
回到家,纪和立刻找艺雯。
艺雯家的电话接到录音机上:“我外出旅游,回来再与大家联络。”
大家?纪和发呆,这个私人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什么叫大家,谁是大家?
他竟成为众人一份子了。
拨过多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讯息。
罗女士问儿子:“找不到艺雯?”
纪和点点头。
“可是生气?”
“她不是闹脾气使小性子的人,不,看样子是决定与我分手。”
“长痛不如短痛。”
纪和不以为然,“我会回来,我们会结婚。”
他回房用私人电脑写电邮给艺雯。
对方却连户口都关上了。
星期一,他到她办公室找她。
同事讶异地迎出来,“纪和,我们还以为你与她一起到马尔代夫去度假。”
艺雯竟避到小岛去。
同事看着他,“那也难不倒你,世界能有多大。”
真的,要找一个人,一定找得到,追上去还来得及。
同事把旅馆名称告诉他。
纪和拨电话到当地旅馆联络,接待员用流行英语回答:“艺雯小姐已于今晨离开酒店前往伦敦,我们没有她英伦地址。”
纪和放下电话。
他躺在床上,双臂枕在头下,好好思索。
这念头,男生婆婆妈妈,女生爽朗决绝,竟刚刚相反。
艺雯完全不想防碍他,他去,他回,她都不想参与,将来有缘分的话将来再续。
纪和只得写信。
这是他发觉家中没有信封信纸邮票。
他特地到书局买回阿拉巴士特白信纸信封,一字一句把心中意思说出来。
写错划掉重做,如果是作文,老师一定斥责:誊清才交上。
纪和鼻酸哽咽。
从不去到决定上路,才短短一星期,心变的真快。
母亲轻轻进来,把手搁在他肩上。
这是廿年来独立抚养他的双手。
纪和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子都落下泪来。
信寄到艺雯家中,没有回音。
纪和出发那日,她还没有回来。
在飞机上,纪和盹着,鼻端闻到艺雯头发上玫瑰花香氛。
他惊醒,飞机引擎轰轰,他自比乡下人,从来没有搭乘过长途飞机,有点彷徨。
他怀疑行李带的太多,打扮老土,而且,英语不够标准。
他已经开始想家。
邻座都是年轻人,男女一式穿运动衫裤球鞋,自由自在谈笑下棋玩电子游戏。纪和觉得自己又老又丑。他一路上假装睡觉。
只听得身边两个女孩闲聊,一个这样感叹:“人在失恋后应当即时死亡,像对头撞车,像心脏中枪,根本务须苦苦存在。”
另一个答:“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被人抛弃后第二天还得爬起来。”
“还的若无其事上学考试,稍有松懈,社会第一个不饶你。”
两个年轻女生渐渐静下来,终于盹着。
纪和轻轻睁开双眼,那两个女孩脸容皎洁稚女敕,只得十七八岁模样,谈器失恋,到是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