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如此。
“太太临走有好些衣服没带走,你可要试试。”
好主意,母亲的晚装大方端庄,不露前后,十分得体。
小山挑一件灰紫色丝外套配牛仔裤。
她有一副同学送她恶俗得趣怪的大钻石耳环,戴上,衬得一张脸顿时亮丽起来,少女嘛,什么都克得住。
小山专等父亲来接。
肚子饿,她吃薯片。
沉宏子的电话终于来了:“小山,听着,不好意思,我走不开,耽会又要去接思丽,这样吧,你叫部车子自己到美国会所去。”
小山立刻说:“我不吃这一顿了。“
可是,她父亲已经匆匆挂断电话。
女佣轻轻走过来,“不怕,我陪你去。”
她也有点私心,小姐若是留在家中,她又得服侍小姐,那可麻烦,不如送她赴约。
小山忍气吞声。
辗转到达目的地,迟了十多分钟,一看,沉宏子已与女伴坐在那里,头似乎碰到头,密密地不知谈些什么。
小山想:你们已经说了一天一夜了吧,留些时间给生日女可好。
小山走近,他俩抬起头来。
小山看到了郭思丽,只觉她年纪老大,面孔与身体都有点臃肿,穿戴一级名牌,双手抓紧放在膝头上一只俗称嘉莉的鳄鱼皮手袋,这只皮包曾经做过一套美国电影的主角呢,价值与一部日本小房车相等。
沉宏子即时为她俩介绍。
冰思丽很客气,毫无亲切感,送上一只小小淡蓝色盒子,话题一转,说到最近一宗版权官司。
菜上来了,大家轻轻吃,小山觉得食不下咽。
沉宏子兴奋地说:“小山,刚才我向思丽求婚,她答允了呢。”喜不自禁。
小山心里生出深深悲哀。
母亲容貌身段胜过郭女士多多,父亲难道看不出来。
“小山,你不恭喜我们?”
小山实在说不出口。
忽然她想起英国威廉王子,他母亲辞世不久,他父亲欲与老情人正式亮相,问他:“你可赞成?”
小王子答:“爸,只要你高兴。”
赞成与反对那里由他。
小山轻轻说:“爸,只要你高兴。”
沉宏子咧开嘴笑,他觉得满意。
可是郭思丽的脸一沉,明显不悦。
气氛很僵,空气中有张力。
沉宏子搓着手,“我们打算明年初夏旅行结婚,小山,届时你已进入大学,但是,家永远是你的家,不过,我将搬出与思丽住到宝福路。”
小山抬起头来诧异地问:“爸我们在宝福路有住宅?”连少女都知道那是贵重地段。
沉宏子有点尴尬,“呵,住宅是郭家送给思丽的结婚礼物。”
原来沉宏子甘心做入赘女婿。
那个豪宅,肯定是小山禁地,现在住的中级公务员宿舍。才是沈小山的家。
小山说:“爸,你都忘了。”
沉宏子一怔,“忘记什么?”
“我们一家三口的快乐时光,现在,你已不认得我,你把一切都丢在脑后。”
这时,郭思丽牵了牵嘴角,双手把名贵手袋抓得更紧。
沉宏子又惊又怒,“小山,你今天撞邪?穿着你妈的衣服,讲话口气似足你妈!”
小山霍一声站起来,“这顿饭吃完了,祝我生日快乐。”
沉宏子拉住女儿:“你给我坐下来,你别过分。”
小山忽然这样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能呼喝我。”
这时,邻座客人已经转过头来。
冰思丽急得“嘘嘘”连声。
小山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楼下,内心凄惶,到什么地方去?今天可是她十七岁生辰呢。
小山站在街角,华灯初上,霓虹光管铺天盖地,一辆吉普车路过,司机眼尖,看到了她,大声叫:“沈小山,去那里?”
小山认得是同学,连忙扬手。
“快上车来。”
车上已经坐着三四个人,大家嘻笑着腾出空位给漂亮少女,“快。”
小山走投无路,身不由主跳上车子,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好,她快憋疯了。
有人给她一瓶啤酒,她对着瓶口喝下半瓶,车上乐声震天,小山忽然槌着胸口大叫起来,直想把郁闷之气发泄出来。
叫了半晌,略为好过,又忍不住泪盈于睫。
一车年轻人,快速,醉醺醺,不知目的地,去到那里是那里,多痛快。
但沈小山一向是个乖孩子,她发觉众人都没有系上安全带。
这时,忽然传来警车呜呜。
司机吃惊,“怎么办?”
“停车好了。”
“不,我体内酒精含量超标。”
会说这样的话,或许还不是醉到贴地。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急转弯时失控,众人尖叫起来。
小山只觉像电影中的慢镜,吉普车在电光石火间翻转身子,打了一个筋斗,车子里的五个年轻人像骰子似转动,乱成一片,有两人被弹出车外,大叫申吟。
小山被人压在车底,动弹不得。
她也不觉痛,耳畔听到警车与救护车呼啸而至。
呵,车祸。
她活还是不活?神智倒一直清醒。
真倒楣,上错了车死错了人。
小山看到白衣救护人员赶到,一个个把同学抬出去,终于有人看到了她,“还有,还有,这个也活着,正眨眼呢。”
不知怎地,小山竟觉得有点尴尬。
救护人员劳动电锯,将车门锯开,将小山小心拖出。
混身鲜血的小山一声不响,咬紧牙关死忍。
救护员十分讶异,“你只折断手臂。”
小山啼笑皆非。
救护车把她载到医院。
真是好去处,她的生日总算有了着落。
她问:“我的同学呢?”
“真是奇迹:全部存活,司机伤势较重,需做手术清除脑部淤血,可是也能期望完全康复。”
小山嗤一声笑出来。
医生叹口气,“唉,少年人。”
他替小山注射镇痛剂。
稍后,沉宏子赶来了,医院递给他一包血渍斑斑的烂衫烂裤,他以为女儿没有了。不由得大声号叫起来。
小山幼时可爱模样历历在目:学走路了,开口叫爸爸,嘴里长出小小白牙,学英文字母……
完了,完了,他蹲到地上。
看护没好气把他扶起,“这是医院,静一点,先生,你的女儿只不过是手臂打了石膏。”
沉宏子“啊”的一声,惊痛稍减,挣扎着站起来,背脊凉飕飕,原来已出了身冷汗。
他的心又开始刚强:可恶,这孩子变了,活月兑为不良少女现身说法。
他推开病房门,见到小山乌溜溜一双眼睛,也正看着他呢。
案女不招呼。
他轻轻走近。
小山还有别的伤痕,一边脸擦伤,搽了消毒药,斑斑驳驳,像科学怪人。
他哽咽地开口:“小山。”
咳嗽一下,又重头开始:“小山。”
仍然觉得语气需要修正,终于实话实说:“小山,吓煞老爸。”
小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同学平日也很正常,就今晚疯起来,”越描越黑,“我只是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在不适当的地点。”
沉宏子掩脸,“待你有了子女,才会知道我的感受。警察通知,只听到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的血液像自脚底流光,唉。”
“爸。”
小山握住案亲的手。
就在这时,小山发觉病房门外有个身形一闪,小山又看到了那只名贵鳄鱼皮手袋。
她跟了来。
已足十七岁的沈小山忽然明白这个郭思丽大概是要成为沈家永久一份子了。
苞到医院来,可见对沉宏子也有点真心。
案亲好像觉得郭思丽会带给他幸福:她有学历、有嫁妆、有家势,她会帮到一个中上级公务员。他的官运可能从此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