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庭芳,已不是一年前周启之到凤凰台一号做司机时遇见的王庭芳了。
大家都赞赏。
庭芳受到那样严格的在职训练,当然已经金睛火眼。
她的对手强劲,各有个伎俩,自由党蒙惠明主张复兴经济,开出支票,他若当选,一定在任内做到各行各业加薪百分之十以上。
他并非吹牛,他有许多理数根据:图表,推算,统计,依照他的政纲,无往而不利云云。
又公名党的刘氏则赞成减税及增加福利,由他打理融岛的话,社会有希望变成乌托邦,人人无忧无虑,经费从何而来?他也有一套计划:由政府负责卖地,采矿,拓展工业——
周启之觉得眼花缭乱。
不过这一段日子真热闹,到处搭着张灯结彩的平台有人演讲,市面顿时兴旺起来。
有市民发表意见:“各代表的竞选经费如果可以捐出给慈善机构,一定可观。”
竞选人连忙答:“我们不会忽略慈善机构。”
大日子终于来临。
启之清晨六时就出门投票。
在选票上打了指定符号,投入选票箱。
身后一个老太太问他:“你选谁?”
启之不出声。
老太太说:“我选王庭芳。”
启之好奇问:“为什么?”
老太太答:“她长得像我的孙女。”
启之微笑,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老太太问:“她会选上吗?”
“你老人家选她,她一定会连任。”
老人很满意,“我第一次投票,我孙女同我说,一定要去投票站,每张票子都是一把声音,人人可以当家作主,不再有皇帝圣上长官这种了。”
启之肃然起敬,“你孙女说的好极了。”
老太太打量他,“年轻人,你有伴没有,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启之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走出投票站,只见人龙已经颇长,秩序良好,选民鱼贯入内。各拉票队在门口做最后努力。
这时天开始下毛毛雨,颇觉寒意。人龙并不退缩,愈排逾长,每人脸上都露出兴奋之意。
是,自己捡的人,同自由恋爱一样,死也死在自己手里。
报摊上的领先报鲜红头条:“鹿死谁手!”领先报永远这样血淋淋不留余地。
启之买了一份报纸回家。
进屋他月兑下湿外套挂好,做一大杯热咖啡喝。
他坐窗前看雨。
上班时间还未到,他还有三十分钟闲情。呵初识伊人之际,是早春时分,如今已是初冬。
电话铃响了。
启之接过电话。一把声音轻轻说:“启之,早。”
咦这是谁呢,“早,请问是哪一位?”
“启之,我是庭芳。”
启之一震,电话差些落到地上。且慢,世上有许多淘气鬼像林森与俞小娟之类,不由周启之不小心行事。
“庭芳,”他说:“我侄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宝。”
启之放心了,这时,他双手不再颤抖,可是略觉心酸,他很客套地问:“票数如何?”
“太早了,尚无消息。”
“你做得很好。”出了口又觉多余,她还要他来讲?
唉,讲话是愈来愈难了。
“启之,你会跳华尔兹吗?”
她怎么会问这个?周启之不明所以然。
“启之,万一连任,庆功宴会中需要跳华尔兹,我却不会,你可以教我吗?”
启之忽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启之?”
“有需要的话,我马上可以来。”
“你学校今日有课没有?”
“下午两时至五时才有学生。”
“那么,请你现在来一次,司机会来接你,你说,我一小时可学得会?”
“一定会。”
“你是好老师。”
电话挂断不久,司机便来敲门。
启之带了几张旧唱片。
车子往凤凰台驶去。
避家站在大门口欢迎他。
“启之,见到你真高兴,你怎么瘦了,教学生活想必辛劳。”她热诚招呼启之。
“爱司已另有高就,这位是劳应心小姐,我们叫她阿心。”那样大块头倒有一个漂亮名字,始料未及。
她过来对启之说:“王小姐已准备好。”
呵王小姐。这上下在融岛一提王小姐,谁都知道即是庭芳。
书房门打开,只见家具已被移到一边,王庭芳转过身子来。
周启之刹时间泪盈于睫,只见她穿着缩水运动衫裤,腰间系条旧纱裙,打扮同上一次学探戈时一抹一样,一脸笑容,清丽如昔,只是眉宇间比从前精炼得多。
“启之,多谢你来。”
启之只得说:“我带来一段音乐。”
“我也有田纳西华尔兹。”
“你若嫌俗气----”
王庭芳笑,“哪有什么事比庆功宴更俗。”
拌声轻轻唱起:“我与爱人共舞,音乐叫田纳西华尔兹----”
启之低声说:“请。”
他轻轻托着她腰肢,“开始,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不多久他便发觉王庭芳完全懂得拍子舞步,根本不需要他来教。她是找借口见他。这次之后,落选,不方便见,当选,更不方便见。这才是唯一时机。
不过启之还是诚心诚意教她舞步,且把心里百般滋味按下去。直至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庭芳叫人送了冰茶进来。
启之咳嗽一声,“我有话说。”
启之微笑,“不解释,不抱怨。”
启之只得静静盘膝坐地下。
庭芳把一张小小红丝绒椅子拉出来,坐着看住周启之。
第九章
他仍然憨态毕露,粗眉大眼长方面孔,说他是个坏人真是过度恭维,可是老实面孔也有点想法,否则眼神不会那样无奈忧郁。
“启之,你好吗?”
“托赖,过得去。”
“大学工作可适合你?”
“环境很好,上司也算赏识。”
“家人呢?”
“也平安如常,稳如磬石,融岛好市民。”
“我已投你一票。”
庭芳嫣然一笑,“可是对手也很强劲。”
“竞选宣言内容不能同你的比。”
“真的,启之,你真的那样想?”
“诚心诚意。”
庭芳罕有地展齿而笑,“政纲都差不多,大家都希望天下太平,市民安乐。”
启之点点头,“那两个也是好人,在任何情形下,若果不是巧遇王庭芳,也应该当选。”
庭芳忽然说:“领先报专栏一向把我写得那样正面,事事护着我,藉文字把我带进市民生活,成为他们朋友,都是你的功劳吧。”
启之一愣,低下头去。只有她才明白他的心思。
“芝子帮了我很大的忙,芝子专栏使我形象亲切,市民见我,都说早已认识我,称赞我亲民。”
启之轻轻说:“我写过一阵子芝子。”
“刁钻的领先报事事对我网开一面。”
“你是王小姐,领先或任何人讨好你,打好关系,都有益处。”
“他们找到我在大学时期醉酒闹事的纪录,都没有发表。”
“或者,留待将来才炮制你。”王庭芳笑了。
这时,门外轻轻有人咳嗽,是新任保镖阿心,她在门外说:“王小姐,选票初步数目已经出来。”
庭芳问:“谁领先?”
“蒙惠明。”
“我们第几?”
“第三。”
王庭芳却不以为意,她看看时间,同启之说:“来,我们再跳一次,练好功夫等走运。”
启之答:“是。”
他俩穿着运动服共舞,庭芳身上散发淡淡香气。
她双手仍然十分小十分柔软。指尖有点冷,身体轻盈灵活,偶然错一步半步也看不出来。
音乐声终于冉冉结束,余音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