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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 第9页

作者:亦舒

“爸忙工作,他正参与兴建新飞机场,哪里有空理会谣言。”

“这么说,许家不打算搬迁。”

“家真,我们做得这样好,成绩斐然,何必思迁,是那些不得志的人,以为去到外国,会得别有洞天,真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外国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资本主义,金钱挂帅。”

家英讲得头头是道。

他问小弟:“与一新结了婚,会否去香港发展?”

“我一定会留在母亲身边。”

“这句话你自小说到大,希望会得实践。”

“妈身体大不如前。”

“她寝食不安。”

第五章

一日半夜,许太太突然跳起来,侧耳细听。

她急急敲小儿房门,“家真家真,起来。”

家真惺忪问:“妈妈,什么事?”

“电话铃响了很久,是否你大哥家华找我们?快去听。”

家真即时清醒,跑出房间。

哪里有电话铃。

屋里静寂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家真快去听电话呀。”

家真紧紧搂住母亲,他流下泪来。

看过医生,只是说神经衰弱,耳鸣。

那一年,家真带着母亲到加州,原先租了一间小鲍寓,许太太看了,觉得狭窄,在旧金山电报山自资置了一层较大的公寓,那地段环境自然大不相同。

她轻轻说:“来日你结婚,这房子作为礼物吧。”

“妈妈,届时我自己有能力。”

一新在旁拉了他一下。

他俩陪母亲到那帕谷参观酿酒。

许太太戴着宽边草帽,在山谷漫步,品尝名酒,又有小儿细心服侍,污染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渐露笑容。

她喜欢吃海龙皇汤,家真天天到餐厅打听有无新鲜鱼货,又吩咐蒜茸面包必需做得极脆等……

一新说他待母至孝。

家真说:“我不过是无事殷勤。”

一新问:“假如母亲与我一同遇溺,你就谁?”

家真笑笑,“你会游泳。”

“嘿!”

“别老提这种无谓问题。”

许太太本来几天就走,可是家真热诚款待,她竟住了个多月,不但晒得一身健康肤色,且增加体重。

每逢周末,家真载她到处走,他们甚至到迪斯尼乐园排长龙,吃冰激凌,看烟花,买米老鼠手表。

家英见母亲乐而忘返,也赶来会合。

一见新居露台看出去的海景,“哗,妈妈偏心。”

许太太笑,“你肯来这边住?”

他们三母子又说又笑,罗一新在旁几乎插不上口。

家英问:“你冷落一新?她怪不高兴。”

家真答:“她若连这个都不明白,我俩就没有前途。”

家英笑,“呵,这般大男人口气。”

“明日我们去圣地亚哥,你也一起吧。”

一新过来说:“我不去了,怪累,又怕晒。”

许太太一听,连忙说:“我们在市区逛商场吧,我想添些衣物,夏装在这边多选择。”

一新这才恢复精神。

家真说:“妈妈我陪你去纽约。”

一新更高兴,“好呀,我们逛五街。”

许太太却问:“你的功课呢,也得上学呀。”

饼两日母亲鸟倦知返,把新居钥匙交给家真,由家英陪着回家。

家真一头栽进实验室里。

一新找到机会问他说:“我转到加州来陪你可好?”

“加州不是读美术的地方,你不如留在欧洲。”

一新尴尬,“这是冷落我吗?”

“不,我想用功读书。”

第二天一新走了。

那一年,满街少女都穿上芝士布长裙,飘逸明媚,在阳光下呈半透明,引起异性遐想。

好看吗,美极了,像她吗,不,还不够,差远了。

这边女孩半卷曲头发都闪烁金光:赤金,淡金,金棕…家真心中怀念的是一疋漆黑乌亮的丝缎。

家真在校成绩斐然。

同学们赞叹:“许一坐下来就知该怎么做。”

“他天生会这门功课,学问一早已种在脑里,只需取出应用。”

“唉,各有前因莫羡人。”

“幸亏许容易相处,又乐于助人。”

是天才吗,不,只是苦干,时时埋头做到深夜,一新电话来找,家真一定在家。

一日,家真在实验室里看报告,忽然有同学推门找他。

“许,你来自蓉岛?”

家真抬头,“什么事?”

“许,蓉岛出了大新闻,快到康乐室看电视。”

家真丢下一切跑到二楼康乐室。

有几个同学在看新闻。

记者这样报告:“蓉岛挂牌建筑商赫昔逊收地策略失当,引起该地原居民不满,三百多个居民愤而包围工厂一日一夜,将八名高级职员困在办公室里,包括副总裁,总工程师及品质管理员,大量防暴警察经已赶至——”

荧幕上出现土著与警察对峙情况,有人掷出汽油弹,焚烧汽车,打烂玻璃,蓉岛工厂区变得像战场一半,这美丽宁静的小岛从未发生这种事,许家真看得呆了。

他双膝发软。

半晌,他发力狂奔回家打长途电话。

不知怎地,心急慌忙,他一连三次拨错号码。

家真吸口气,请接线生代拨。

终于接通,听到家英声音,他哽咽:“爸妈好吗?”

家英说:“爸已经救出来,无恙,在楼上休息,我正想找你。”

家真把跳跃到喉头的一颗心按捺回胸膛。

“我立刻回来。”

“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家真,你不必劳碌。”

家真开启电视。

美国人绝少关注本土以外新闻,除非是大灾难,大骚动,大战,否则,他们只孜孜不倦报告本土的芝麻绿豆琐事。

新闻说:“美资在蓉岛有千亿投资,大使馆正注视这场骚乱,据悉事件导致一死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十名士警方人员。”

接着,是某大商场周末大减价广告。

家英在那一头说:“这件事妈妈不知道,她去了台北访友。”

“爸可有受伤?”

许惠愿的声音传来,“家真,你放心,事情在电视新闻看来才显得可怕。”

“死者是什么人?”

“一名暴徒。”他不愿多说。

“爸,如果形势欠佳,不如早退。”

许惠愿沉默。

“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许惠愿轻轻斥责:“一遇挫折,立刻投降,怎有今日?我自有数目,你放心读书,下季费用已经汇出。”

他把电话交回家英。

家英踌躇着似有话要说。

“二哥,什么事?”

“有人看到家华。”

家真一时没领会,“什么,谁看见大哥?”

“有人认出由许家华率领这次原住民抗议示威的流血事件,他是滋事分子首领之一。”

家真心都寒了。

他双手簌簌发抖,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

“别让妈妈知道。”

“警方已在通缉他,这是迟早通天。”

家真一个字说不出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

“家华为什么与父亲对着干?”家真声音颤抖。

“他不是针对个人,他抗议资本家剥削。”

家真捧着头,他统共不明白,因此痛苦。

“家真,爸叫我,你自己保重。”

“我一有假期立刻回来。”

电话挂断,那阵呜呜声叫家真恐惧。

他离开校园驾车往酒吧买醉。

三杯啤酒到肚,情绪渐渐平复。

回程中车子左摇右摆,被一辆货车截住痛骂。

那司机这样吼:“你找死?你死不足惜,可怜你爸妈要伤心一辈子!”

家真忽然情形,吓出一身冷汗。

他把车子停在路旁,锁好车门,坐在车里,直到天亮,才驶返公寓。

大哥已经成为家中黑羊,他更加要小心翼翼做人。

试想想,清晨或深夜,有个警察前来敲门:“对不起许先生太太,你们的儿子许家真醉酒驾驶,车毁人亡”,可叫家人如何善后。

好好生活,也就是孝顺父母。

他叹口气,拨电话找一新聊天散心。

响了一阵,无人接听,家真刚想挂断,忽然有男子问:“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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