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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可以下载吗 第20页

作者:亦舒

在这之前,老人同他妻子说:“那孩子又要来借钱,你不必叫我,你若不能帮她,就叫她走,不关我事。”

那外婆拉下了面孔。

“叫她不要跟那个人,她不听,一意孤行,离家出走,成为亲友间笑话,叫我蒙羞,真是现眼报,这十多年来,到处借钱,甚么脸都被她丢光。”

新菊到了外婆家,怯怯叫一声。

外婆答:“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外婆,婆婆婆都叫老了。”

新菊不出声。

外婆扔三十块给她,“够来回车钱了。”

新菊还想开口,外婆已经站在大门边送客。

新菊回到街上。

家里连卫生纸也没有了。

病母口渴,问要牛女乃,新菊悄悄走进便利店,趁人多,取饼小盒子牛女乃放进书包就走。

每次到不同的小店,不是偷面包就是偷牛女乃。

今日,她不敢回家。

怕房东催租,怕听见母亲咳嗽。

她乘车到游客区,被珠宝店强光及闪烁商品吸引,刚巧有大堆日本游客走进店内,她便混在其中。

偷一只金表,典当了它,怕可以过一两个月吧。

她悄悄跟着游客群走进珠宝店。

只差一分钟便可逃出商场大门,可是事与愿违,被护卫员抓住。

新菊把身体越缩越小躲在角落。

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高歌。

拌声不羁但稚女敕,属于年轻女子,她大声唱:“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但又改了歌词唱:“祝我生辰快乐,祝我生辰快乐——”

拘留室铁闸打开,她也被关进来。

女子不服气,用双手大力摇撼铁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新菊呆呆看着她。

女子这时才发觉牢房另外还有人,猛地转过头来。

新菊看到一张浓妆面孔,脂粉虽然糊掉,可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仍是美女。

她身穿粉红色名贵网纱晚礼服,像是从舞会里出来。

见新菊不回答,她说:“你是人是老鼠?”

对方仍然不出声,她只得坐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饼一阵子又问新菊:“你为甚么进来?”

新菊不敢出声。

“喂,同你说话,为甚么不回答?明天才会有人来保我们出去,一整个夜晚,你我共处一室,不妨坦白。”

饼了很久,新菊才答:“我犯偷窃。”

对方好奇,“偷甚么?”

“一只金表。”

那少女一怔,忽然大笑起来,“你喜欢金表?”她迅速自腕上月兑下一只手表交到新菊手上,她说:“送给你。”

新菊低头一看,真讽刺,这只表,同珠宝店那只,一模一样。

少女说:“我帮你戴上。”

“不不,我不能要你的礼物。”

少女大奇,“你是小偷,你偷也要偷到手,为甚么现在又假惺惺?”

新菊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我叫刘爱湄。”她伸出手来,“你呢?”

新菊说出名字,“你又为甚么在这里?”

刘爱湄答:“今天是我生日,在酒吧举行舞会,喝了几杯闹事,又被警察发现身上藏着一些药丸……于是抓进来。”

啊。

“你爸妈呢?”

“我的父母?”爱湄笑起来。

爱湄的笑声非常寂寞,有点似呜咽。

新菊看着她,这个任性肆意的富家女有甚么烦恼?

“他们分道扬镳,我已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俩,我父亲与女伴在巴黎游玩,我母亲与近十名手下在苏黎世的钟表展开会。”

“你一个人过生日?”

“我有一班猪朋狗友,衰友损友。”

新菊不相信这话,“你明知他们是酒肉朋友,为甚么还同他们结交?”

刘爱湄笑嘻嘻,“你明知偷窃有罪,为甚么还顺手牵羊?大家都有逼不得已苦衷。”

新菊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取笑你,看你样子,知你不是坏人。”

新菊叹口气。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嗄?”刘爱湄跳起来,“你几岁?”

“今天十六足岁。”

“我也是,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日,又同时被关在一间拘留所里,哈哈哈,真有缘分。”

新菊啼笑皆非。

“你上午出世还是下午?”

新菊回答:“下午五时十五分。”

爱湄惊喜,“我也是,五时十五分,妈妈说我父亲还需提早结束会议到医院看我。”

这么巧,新菊呆呆地不知说甚么才好。

可是,她们两人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刘爱湄黯然,“我六岁时父母已经离异,各管各忙,我只得保母司机照顾,到最近,他们只是寄礼物汇钱给我,很少见面,生日也不例外……”声音渐渐低下去。

可见猪朋狗友也不能填充寂寞的深坑。

新菊觉得刘爱湄也有可怜的地方。

不过,这些同情心还是留着给自己吧。

这时,只听见刘爱湄问:“你呢,你家境怎样?”

新菊低下头。

“喂,不是你的错。”

新菊答:“我生父离开我们母女已有十多年。”

“呵。”刘爱湄很同情她。

“家母患病,长久不愈,家里一穷二白,我也已经停学。”

“哎呀,没想到你这么惨,像苦情戏中角色一般。”

新菊反而笑出来。

“所以你才去偷东西?”

新菊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找工作?”

新菊答:“经济世道差,不好找工作,我没有学历,唯一可以做的工作只有到人肉市场。”

刘爱湄掩住了嘴。

新菊又低下头。

她觉得她的头颅越来越重,她的颈项已不胜负荷。

“你很可怜。”

新菊不出声。

“我们同病相怜。”

新菊叹口气,“哪里,你比我好多了,你父母虽然不见人,却在经济上尽量满足你。”

“刻画司,我仍然落在拘留所里。”

她俩捧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拘留所大门打开,有人进来。

“刘爱湄,你的律师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近。

“爱湄,是我,尤律师。”

爱湄很不高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尤律师说:“我已经睡觉,需要更衣。”

爱湄说:“老规矩,明日早上九时,你来保我出去。”

“爱湄,你这脾气要改一改,我不能担保你一世不受检控。”

爱湄不出声。

“终有一次,你会进教养所,那里的日子不好过。”

“我明白。”

“爱湄,你算是天之骄子,要甚么有甚么,不要任性了。”

“你回去吧。”

“你已是警方熟悉人物。”

“尤律师,你说完没有?”

尤律师气结,一抬头,看到角落有一双亮晶晶眼睛。

“这是谁?”

“她叫孙新菊,尤律师,麻烦你找一找她的资料,明朝把她也保出去。”

“甚么?”

“她是我朋友。”

尤律师无奈,“我会同陈督察谈一谈。”

刘爱湄这时间问:“有没有香烟与口香糖?”

尤律师没好气,“没有,你好好待在这里,一早我再来。”

他出去了。

门又一次关上。

新菊这时才嚅嚅说:“谢谢你。”

爱湄坐下来,细细打量她的新朋友。

“你长得很漂亮。”

新菊沉默。

“你统共没有亲人?”

新菊答:“没有了,只有我们母女。”外公外婆才不会认她。

“你在狱中,谁照顾你妈?”

新菊说:“我心像刀刺一般。”

“你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你母亲。”

新菊答:“我明白了。”

爱湄又哈哈大笑,“你看我多好笑,居然教你做人,我比你失败多了。”

“千万别这样说。”

她们坐在长木凳上聊天,渐渐投机。

“你怕不怕?”

“怕得发抖,像做噩梦。”

爱湄说:“我也怕。”

“你冷不冷?”

“还好,喝了酒,混身发热。”

“你功课怎样?”

“用功时好,不用功时坏,水准差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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