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丹推她,“快,快上楼梳洗。”
一言提醒了可恩,她放下幼儿,飞扑到楼上沐浴包衣。
十分钟后她匆匆下来,心情复杂,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个尴尬时分。
这时,婴儿父母也上门来领回子女,他们还穿着昨夜的晚装,身上略有酒气,但显然玩得十分高兴,一边付款,一边道谢。
把孩子紧紧拥怀中之余,又打探新年可否再来一次,张丹把他们名字优先登记。
“放在你们处真放心,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顽皮吧,下雪了,是个白色圣诞呢。”
“许久没玩得这样尽兴,唉,真没想到做了母亲之后什么都得放弃,祝你们圣诞快乐。”
一家一家的走了。
必锦蝉关上门,吁出一口气,“我去做早餐。”
日昇与田雨从厨房捧着咖啡壶出来。
田雨抬头。
这才是李可恩呢:湿发拢到脑后,露出小脸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丰富感情。
可恩看着田雨,“你的胡须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他腼腆笑。
可恩终于说:“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张丹同日昇说:“我们到厨房帮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昇悄悄说:“看可恩神色,这不是普通朋友。”
他俩到书房看早晨新闻。
偏厅只剩可恩与田雨两人。
可恩说:“胡须不见就不像钟馗了。”
他还是笑。
可恩说:“事先应该给我一个电话。”
他答:“预约的话,只怕届时没有勇气上门,一早来敲门,希望你在家,没想到叫你受惊。”
可恩想张嘴说话,又合拢。
田雨先主动:“我这次来是公干,同联合国儿童组织商讨适龄儿童失学问题,会议一月二日开始,一共两天。”
可恩点点头,“住在什么地方?”
“牧师家。”
可恩鼓起勇气,“我们这里也有客房,来而不往非礼也,随时欢迎你。”
“我并没有招呼你。”
“记得吗,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完话。”
“我在想,可恩,我仿佛需要向你解释一件事。”
“呵,是吗,其实我打算最迟在暑假到大同探访同学们。”
“他们很好,我这里有照片。”
相中孩子个个健康快乐。
“石农先生夫人怎样?”
“哎唷,你看我,颠三倒四,陈航千叮万嘱,叫我问候,你看她近照,月复大便便,你还穿着她给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没忘记我们。”
可恩拉紧毛衣衣襟。
她看着陈航照片,“胖了,胎儿是男是女?”
“他们不计较。”
可恩由衷代他俩高兴。
两人絮絮谈个不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知己两个字,想必就是这个了。
心中尽有芥蒂,可是不碍她倾诉,她想把年轻一生中每一个细节告诉他。
这时妈妈来叫:“早餐做好了。”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一共六个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况。
自从李志明离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间屋不是一个家,到今日才有人声。
必锦蝉努力招呼客人。
中年妇女目光凌厉,轻轻一瞄,便知底细,她先看年轻人双手,嗯,这是对半劳动手,略微粗糙,无伤大雅,男子汉应当豪放,细皮白肉反而不妥。
他五官端正,皮肤情节,没有疮没有疤,这也叫阿姨放心,她见过断眉少年,吓煞人。
额外分数是明亮双目以及笔挺鼻子,已可打65分,如果学历及事业均上轨道,又添二十分。
锦蝉不仅挪揄自己:当年她本人挑选对象之际,为什么似亮眼瞎子,为什么做不到目光如炬?
她讪笑自己。
吃完早餐,可恩轻轻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会。”
什么,可恩居然问过妈妈?锦蝉突然哽咽,可恩十五岁之后不再征询她的意见,今日又自然而然地恢复尊重,锦蝉佯装若无其事,“一起回来吃晚饭。”
可恩点点头。
日昇乘机说:“妈妈,我与张丹页出去走走。”
朱穗英干脆放下盘碗,“唏,圣诞翌日,万物半价,锦蝉,我们也出去逛街购物。”
锦蝉笑说:“我不需要什么。”
“我们不是买必需品,来,一起出门。”
丢下一屋乱糟糟,他们分两架车出门。
在旅游区分道扬镳,锦蝉与穗英象轧廊会似在唐人街买了菜同鸡煮汤,再挑了若干海鲜。
天气冷冽,微微飘雪,她们挽着篮子回车。
忽然一个赤足女子拦住,“好心太太,赏杯咖啡。”
隆冬,女子穿单衫,头发纠结,体无完肤,全是淤青疤痕针孔。
往日,锦蝉对这种人避之则吉,会即刻低头绕道而行。
今日,她想法不同,她伸手入袋,刚好有海鲜档找回来的零碎钞票,她取出放在女子手中。
“好心太太,新年快乐。”
女子像幽灵般闪走。
穗英诧异,“杯水车薪,还不够她一日顶瘾。”
锦蝉感喟。
她挽起好友手臂,“我们回家。”
进了门,还闻到昨夜婴儿气息,耳边仿佛还有他们呜呜哇哇哭泣着。
穗英笑说:“事先演习,将来带孩儿就是这个模样。”
“你愿意育孙?”
穆英充满盼望,“求之不得。”
锦蝉答:“我也是贱骨头。”
“亲家不会同我们争吧。”
“这又不是好差事,谁会同你争?”
两个中年女子忽然得到盼望。
自一千年前华裔妇女就有这样的愚忠:婚姻不如意还有子女,他们不称心也不要紧,还有孙儿,一生幸福希望就寄托在亲人身上,很多居然也如愿得偿,后来者更加深切渴望……
“你看田雨这人怎样?”
“硬铮铮铁汉。”
“对可恩来说,他会不会太深沉一点?”
“两个人都孩子气的话,谁照顾谁呢?”
锦蝉沉吟:“你说得也对,哎,不知这个人的底细呢,我喜欢日昇,自小看到大。”
穗英笑,“日昇有什么好,三日两头换女伴,崇尚种族和谐,穿沙龙及穿沙厘的女友都有。”
锦蝉苦笑。
“喂,两老快动手收拾地方吧,孩子们就快回来吃晚饭了。”
不负所望,四人中来了三人。
锦蝉问:“田雨呢?”
“他跟牧师去教会厨房帮忙招呼街童吃一顿热饭。”
张丹恻然,“圣诞也不回家?”
“有家的不叫街童。”
张丹说:“真没想到西方先进社会,联合国十年来选为最理想居住城市,也有这样多难题。”
日昇回应:“真叫你三思可是。”
必锦蝉问女儿:“可要留菜给田雨?这鸡腿可以做一碗面等他。”
可恩没有回答。
她真的累了,喝了半碗汤眼皮都抬不起来,上楼咚一声掉床上。
日昇与张丹告辞,跟着朱阿姨回家。
雪越下越大,景色像煞明信片上白色圣诞。
有人按铃,原来是一位年轻牧师送田雨前来。
锦蝉力邀两人进来喝碗热汤。
“你俩还没吃过饭吧?”
牧师搔搔头,“三百多人吃过了。”
“街上有那么多流浪儿?”
“随时随地都有这个数目。”
必锦蝉招呼两个年轻人。
王牧师说:“啊,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面。”
锦蝉说:“可恩已经睡熟,可要叫她?”
田雨连忙说:“我明天再来见她,多谢阿姨善待我们。”
“那里,可恩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年轻王牧师笑,“可恩朋友的朋友,即是我,也因此得福。”
那么会说话。
牧师放下名片,“请关女士到我们教会来。”
锦蝉取出甜品水果。
牧师感喟:“街童对我说,他们有三个愿望,均与名利与成就无关,一是天天有热饭吃,二是有干净衣服穿,三是获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