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丙杰浸在暖水里时孔令杰不敲门就闯进浴间。
他还对徒弟说:“不要理我,快告诉我,许弄潮打算几时做这项实验,我非在场不可。”
石丙杰还来不及回答,教授已经抢着说:“人的办事能力确有高下吧,你看,老原他这些年来不但跑天下,谈恋爱,且一半时间醉薰薰,还干出这等大事来,难为我同你,全心全力致力工作,一本正经,成绩仿佛还不如他,但是,我决不气馁。”他挥舞着拳头。
不气馁绝对是项成就,石丙杰就做不到,他把面孔埋入水中。
“不过,要找一具理想的新身,并非易事吧,尤其是女性,他们对外形要求苛刻,相信弄潮不会例外。”
石丙杰却说:“无所不能的原氏不会令她失望。”
这时浴室门又破推开,出现的赫然是许弄潮,石丙杰不由得怪叫起来。
弄潮急急解释:“爱玛说你们都在里边,我还以为……谁知……唉,这个爱玛。”她匆匆退出浴室。
石丙杰伸手拉到浴袍穿上,大声申吟。
孔令杰讶异,“丙杰,没想到你这般狷介,清白之身体发肤,何惧示人?”
“那你干吗还穿着衣服?不如操作。”石丙杰大叫。
孔令杰呆一呆,说:“哦,原来你今天心情欠佳。”
每个人都发觉了。
石丙杰穿戴整齐走到书房,刚巧听到孔令杰与许弄潮的对话。
教授说:“原君已把新身的基本准则告诉我,他的意见是,在本地找,比较容易一点。”
弄潮则苦笑,“这使我想起中国人传说中找替身的故事。”
丙杰一怔,她的譬喻打得真好。
弄潮说下去:“教授,试想想事情多难堪,你叫我怎么办,一张张病床去探访,对病人殷殷垂询:“你好吗?你要死了吗,我用得着你的身体,请借我一用……”
教授表示同情:“我深切了解到你的尴尬之处,况且也不是那么多人的身体适合你,男性的完全没有可能,中年与老年的女性相信也不适合你,卖相不佳的,对你不公平,选择范围其实相当狭窄。”
弄潮笑得弯腰。
石丙杰在一旁不由得侧然。
教授一口气说下去:“有损伤的身体也不行,要同种同族同年龄,身份差不多的才适合。”
弄潮叹口气,“还是做回自己算了,做生不如做熟。”
教授搔着头皮。
弄潮的声音转柔,“况且石医生给我的新身,也委实不错。”
毫无疑问,这是石丙杰回来听到的最悦耳的一句话,他精神为之一振。
弄潮说:“这件事暂时先搁下来慢慢再说吧。”
“可是原医生在等你消息。”
弄潮无奈,“只得由他等了。”
石丙杰抬起一条眉毛,说得真好,由得他等,对。
教授说:“没想到科技虽然进步,机缘仍然控制命运。”
“我愿意等。”
“弄潮,你明天到我处来,替你检查身体。”
“教授,我也要走了,麻烦请送我一程。”
“丙杰——”教授递眼色。
石丙杰连忙笑笑说:“我来送客。”
车上,两人先是沉默。
后来弄潮问:“最近忙什么?”
“我想开始调查自己的身世。”
弄潮动容:“呵。”
“一个人总不能让身世成迷。”
“假如放得下,倒是无所谓,放不下,还是设法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弄潮讲得对。
“可需要帮忙?”她自动奉献时间精力。
“你哪里有空。”
“我才闲呢,”弄潮苦笑,“下了课无所事事。”
丙杰看她一眼,他不想她因感恩而图报,他是医生,她是病人,他俩之间,无恩可言,做得再多再好,也是职责所在,她毋须有任何歉意。
“这样私人的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早一百年都已经不再流行以身相许这种游戏,况且,许弄潮只得一具机械身躯。
靶情必须不含任何附加条件才算可贵。
“我一直在医院,有什么事,找我。”
一踏进医院门口他就恢复正常,名下工作假使不赶出来就不能算一天,石丙杰百分百忘我,私事全部丢脑后,谜样身世爱情,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看护比他更起劲,追上来,“石医生,请到急症室。“石丙杰踏进急症室的时候,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担架上,当直医生正宣布:“病人脑部缺氧死亡。”
他走近担架。
那实在还是一个孩子,十多岁,面容姣好,双眸半开半闭,纤巧的嘴角不知恁地居然浅浅含笑。
“什么事?”石丙杰问。
“注射过量麻醉剂。”当值医生简单地回答。
石丙杰心一动,“她的器官完好?”
医生答:“相当心藏及肺部均受到极大破坏,请看她手臂上密麻针孔。
许弄潮才不要这样的躯壳。
急症室门推门,一位中年妇人呆呆地走进来。
“你是死者母亲?”
那妇人抬起头来,大惑不解,轻轻的问医生:“她为何自暴自弃,缘何轻生?”
那个医生头痛欲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那女孩的笑意似乎更浓,你嘲弄母亲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石丙杰退出急症室,马上接到游胤馨找他的讯息。
“丙杰,可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一定有要紧事。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我有二十分钟午餐时间。”
“我与车子在门口等候你。”
“一言为定。”
游胤馨比石丙杰早到。
石丙杰同其他现代人一样,不怕对手凶狠,最怕有人对他好,游氏夫妇最使他难堪之处,便是从头到尾,都那么尊重善待他。
他上了游氏的座驾。
游胤馨仍然用那种司机位与客位用隔声玻璃间开的大房车。
他先与石丙杰寒暄一悉,然后任由司机在市内兜圈子,过一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汽车已进步到用太阳能及蓄电池开动,大大减低空气污染。”
石丙杰只得小心翼翼地答:“是”
游氏忽然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孩子们仍然反叛?”
石丙杰不语,游翁只得一个孩子,她是曼曼。
“有没有药物手术可以根治不听话的子女?”他突发奇想。
石丙杰陪笑,不着边际他说:“孩子长大后总会有不听话的一天。”
“丙杰,你也不听我的话,可是你走的道路正确光明,不消大人担心。
“曼曼也不是小人了。”
“曼曼要结婚。”
石丙杰一怔,啊,这么快。
“我不喜欢她的对象。”游胤馨说了一个名字。
石丙杰没有概念,他不知此人是谁。
石丙杰芜尔,游翁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毋须指爱上未来女婿,他们只需互相尊重已经足够。
“那人是城内著名的拆白党,有犯罪纪录,无业,受他欺侮敲诈的女性不计其数,丙杰,你能否劝劝曼曼?”
劝她不要结婚?“恐怕不能,这件事连父母都不便干涉?”
游胤馨绝望而伤心,“那我只得杀掉那厮。”
石丙杰连忙按住他,“或许你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你会不会给机会一条鳄鱼?”他非常愤慨。
“曼曼会保护自己。”石丙杰尽量往好处想。
“自小我便给她最好的教育,物质应有尽有,两夫妻又不是不肯留在她身边,思前想后,并无半点犯错,为何她要惩罚我们?
这口吻太熟悉了,呵,是,适才急症室里那位母亲,也问过同样可怜的问题。
石丙杰说:“我不保证什么,但是我会见一见曼曼。”
游胤馨叹口气:“谢谢你,丙杰。”
“她不会听我的。”
“可是,或许有一线希望。”
石丙杰只有苦笑。
车子又兜回医院门口,石丙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