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即是专家,欢迎你,容子翔。”
史习恩比他大哥活泼。
“我会尽量保留旧材料,今晚即刻开始工作。”
“首先,来见一见你服务的对象。”
史家两兄弟身段不算高大,但在子翔眼中,他们形象强壮。
“请到这边来。”
营地一边是间简陋诊所,一大群妇女抱着幼儿候诊,这些贫童便是容子翔服务对象。
两个中年人站起来热烈招呼她,“子翔你来了。”
他们不过五十出头、可是头发几乎全白,一看就知道是史氏夫妇。
他们一家四口都是医生。
史太太正在诊治烧伤病人,那七八岁大孩子也不哭泣,只因痛苦扭曲五官。
子翔自口袋取出一粒巧克力,放进小病人口中。
糖果在他嘴里融化,他的表情转为宁静,他感激地看看子翔。
“我们只得五张病床。”
可是地上也躺着病人,足足十多人挤在诊所内。
诊所外忽然传来哭闹声,史习荣出去看个究竟。
片刻他进来说:“是一名女童受伤,子翔,她父兄坚持不准男性接触。”
“我来。”
子翔义不容辞,出去抱起女童,抢进诊所,放在手术床上,打开外衣,看到她月复部溃烂之处已生蛆虫。
习恩过来一看,轻描淡写地说:“噫,血吸虫,在污水中出没最易患这种病,患者十分痛苦,却无生命危险,由我来处理好了。”
子翔回到外边,见女童母亲用头巾遮住面孔,在指缝中焦急张望。
子翔蹲下与她交谈,言语不通,但温和关切是世界语言。
“医生会诊治她,你放心。”
那皮肤黧黑的母亲落下泪来。
子翔猜想女子的廿多岁,不会比她大很多,可是饱经风霜,像是活多了五十年。
子翔另有职责在身,她洗把脸,回到简陋的办公室,摊开图则,研究改建问题。
累了,在帆布床上睡一觉,清晨又起来工作。
史习思给她送来烙饼牛乳当早餐。
“还习惯吗?”
“空气清洌。”
“这里地势较高,英人选作度假村,故有水有电。”
子翔问:“我的工人在甚么地方?”
“习荣,我,以及三个义工。”
“这项工程起码要有十个熟手工人。”
“子翔,将就点。”
“我需要安全帽。”
“我只有两顶机车头盔。”
子翔笑了。
堡程即日开始。
她先指挥拆卸工作,工人黑、瘦、敏捷、耐劳,一如钢筋。
史氏兄弟无处不在,一有时间便过来帮忙。
傍晚,又有当地人自动加入,工作到深夜。
他们没有安全条例、工作时间,自早晨第一丝曙光做到天色全暗,第二天又来。
堡程进度却比文明社会更为迅速快捷。
堡头及工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来自先进国家的义工,不问报酬,单为他们服务,故此对她敬若神明,唯命是从,子翔从未试过这样挥洒自如。
毋需重重会议、商讨、妥协,不用经过一层层、一道道架构,她觉得极度满足。
还有,她暂时忘记身世。
习荣与习恩十分关照她,有新鲜食物总是先招呼她。
子翔双手很快粗糙,衣裤破损,精神却越来越好,脸色红润,体重增加。
新宿舍很快搭建起来。
那个患血吸虫女孩已经痊愈,习恩与子翔送她回家。
她母亲认得子翔,自泥屋出来招呼。
那女子谦卑地鞠躬,请他们进屋喝茶。
一进室内,子翔呆住,只见简陋的屋里放着一张大枱,四五个孩子围在一起,正在做刺绣钉珠子工序。
子翔走近。
“这些,都是你子女?”
那母亲点点头。
孩子们从七八岁到十三岁,全部是熟手工人,聚精会神,金睛火眼那样在一件孔雀蓝缎袍上加工。
陋室内光线不足,做这种工作极伤眼神,子翔十分不忍。
史习恩说:“五个孩子日夜不停做一个月才能完工。”
“用童工合法吗?”
“每件工钱近一百美金,那是巨款。”
“孩子们应上学读书。”
习恩无奈,“孩子们也要吃饭。”
“他们的父亲呢?”
“去年离家出走。”
“为甚么生那么多孩子?”
习恩轻轻说:“别问太多问题。”
主人捧上茶点。
这时有个大一点的女孩开了小小收音机,乐声传出,小孩精神一振,这是他们唯一调剂。
子翔喃喃自语:“儿童需要读书、运动……”
孩子们站起来抖动锦袍,闪闪生光,无比华丽。谁会想到后妃所穿锦服会是在这样陋室里制作出来。
子翔忽然看到一个世界闻名的法国名牌,她更加震惊,这种华服订价三五万美元不定,原来出身如许卑微,当中经过重重剥削,童工只收取些微报酬便蹲在它面前整个童年抬不起头来。
子翔气忿,“是甚么人忍心把这种衣服穿身上。”
“子翔,我们不是批判家。”
子翔低头,“你说得是。”
子翔取起小小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离去。
习恩说:“我需到附近一家人为孩子注射防疫针。”
“他们为甚么不到诊所?”
“他们走不开。”习恩语气幽默。
就在附近村屋里,子翔又看到家庭式工场。
织布、织地毯、打磨石玉、制铜器饰品,卷香烟……全部童工,埋头苦干。
不少因长期操作,营养不良,室内空气质素欠佳,已患上呼吸器官病,手指也因劳动过度变型。
敖近小学只得一名学生,那小男孩还是教师的儿子。
子翔在操场上用英语大喊:“让儿童上学!”
习恩把手卷成筒状,跟着叫:“孩子们要读书识宇!”
山间隐隐起了回音。
有人开门出来看谁制造噪音。
子翔沮丧。
习恩说:“全世界共有二亿六千万童工,酬劳低贱,他们不懂得反抗,且手指灵敏,胜任重复性工序。”
“他们成年后怎么办?”
习恩简单地答:“他们已经成年,即使七岁也是大人。”
习恩为他们注射卡介苗,防止肺痨传染。
晚上,子翔失眠。
她走到空地观星。
有人比她更先到。
“习恩?”
“是习荣。”
他们两兄弟长得相像,黑暗中不分彼此。
子翔说:“一个月亮,照不同命运的人。”
“习恩说你情绪受到震荡。”
第六章
(16)
子翔点点头
“乡村还算过得去,到了城市边沿,不少孩子做小贩、捡垃圾、出卖,你会更加伤心。”
子翔叹口气:“你们的工作好比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史习荣微笑,“总得有人去做。”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一个影子微弱地走近。
习荣站起来,“谁?”
身影再走近几步,倒在地上。
子翔急忙扑向前看,见是一个小女孩,混身血污,皮肤月兑落焦黑,显然受到烧伤,她已奄奄一息。
史习荣立刻抱起这一具残躯奔入诊所。
子翔想跟进去,被习恩阻止。
子翔浑身颤抖,“在西方文明社会,这样对待犬猫,会判入狱三年。”
她睡不着,天蒙亮索性到工地监工。
堡人正敷设新水管,不少是十多岁少年,绝无抱怨,用力工作。
子翔喃喃说:“这里也用童工。”
预期一个月内可以完工,这对子翔来说,未尝不是安慰。
在先进国家,建造一所这样平房,起码五个月,但是西方社会工人有保障有组织,每人每日只工作八小时,上下午均有小息喝茶时间,中间又放午膳一小时,还不计病假、事假、怠堡、罢工。
这里根本没有工序,由建筑师到工人日以继夜操作、达成目标为止。
有工作已经很好,义工自远处来建新诊所,他们感恩不尽。
稍后,史习恩给子翔送午餐来。
“雨季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