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马利亚也有一对同样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岁,不过脸上愁容像是经历了半世纪的沧桑。
马利亚先是混身战栗,终于抬起头来,“我知道他们把孩子禁锢在甚么地方,我去过该处清理污物血渍,我也知道杀人手枪藏在厕所水箱。”
苏坤活一听,立刻电召向督察。
马利亚被警方带走之后,他们两人坐在石阶上无言相对。
就在文明社会的后院,发生这样的惨剧。
“走吧。”
苏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两人回到市区,买了咖啡与热狗裹月复。
苏坤活的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到你家吃饺子?不用客气,我们已经在享用热狗,我们是谁?我与容子翔,叫她也一起来?待我问她。”
子翔点点头。
“好,”苏坤活对向督察说,“我们七时见。”
子翔说:“师兄,她对你有意思。”
苏坤活笑笑,“我并无特别优点,你别多心,谁会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为人正直,好处多多。”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子翔说:“让我们去买点水果。”
两人循着地址找上门去,发觉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鲍寓内,环境中下。
她出来应门,面泛油光,身穿围裙,一手面粉,正在厨房忙做饺子,她说:“欢迎欢迎。”
狭小鲍寓布置得井井有条。
子翔说:“我来帮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着酱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国长大的子翔从来没吃过瓜子,偶然见到,母亲也叮嘱不可以嗑坏牙齿,今日见到,十分稀罕,取几颗放入嘴中,尝试着咬开,却不成功。
那边向勇刮辣松脆地用门牙打开瓜子壳,用舌尖轻轻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当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说:“你是坤活的女友呢,还是他的小妹?”
好一个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苏师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声,盛出一大盆饺子来,加上小碟子醋、酱油、麻油,还有极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觉得香。
饺子皮薄馅厚、汁液鲜美,子翔一口气吃了廿多只,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了。
吃饱后,苏坤活自告奋勇去厨房洗碗。
向勇捧着热茶着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说,“今日破案,多得你细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马利亚申张正义。”
向勇沉默一会儿,忽然说:“这么好的男人,甚么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苏师兄?他的确正直高尚,可是,也不至于是凤毛麟角。”
向勇语气突变,“你是香港人吧,港女的口气就是这样嚣张跋扈,不知怎地,大家都是华人,港女自视高人一等,衣食住行全是一流,男人呢,抓一把来吹掉一层才拣择,目无下尘,招人妒忌。”
子翔一怔,“是吗?”她们是这样的人吗?
“你们不自觉?”
“太多事要做,太少时间,没有专注研究这种题目,我若读人文系,必写论文『试探索各地华女对异性态度异同之处』。”
向勇气馁。
子翔提高声音:“师兄,做妥厨房没有?”
苏坤活应声出来,捧着三杯咖啡。
他坐下与向勇讨论案件内容。
不久已到九点。
苏坤活先站起来告辞。
向勇与他握手道别,“多谢你俩帮忙。”
子翔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向勇看看她,“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根本不是华人,你讲中文口角像洋人,可是,我佩服你办事能力,同时,又欣赏你出了力也不居功。”
子翔一时不知这是褒是贬,不过,向勇那样梗直,也算是一条好汉。
子翔伸手拍她的背脊,“后会有期。”
向勇揶揄她,“你的中文,都是看武侠小说学来的吧。”
容子翔理直气壮,“开卷有益。”
他们离开向督察的家。
苏坤活说:“向勇很能干,十年前移民美国,在大学读罪犯学,毕业后加入警队,短短几年,升到督察,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获上司赞赏。”
子翔微微笑。
“子翔你有点鬼祟。”
“她那样喜欢你,你却毫无表示。”
“我有暗示。”
“是甚么?”子翔好奇。
“我带着女伴造访她家,已清楚表态。”
“我是你女伴?”
苏坤活佯装吃惊,“你不是男人吧。”
“呵,把我当挡箭牌,怪不得向勇句句带刺,我背脊插满冷箭。”
苏坤活只是陪笑。
“你为甚么婉拒向勇?”
“没有那种牵挂纠缠的感觉。”
答得真好,子翔不由得再三回味。
回到半山,两人分别在卧室及客厅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岳琪来敲门。
她一探头,“呵,你有客人。”
“是苏师兄。”
岳琪一看就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暧昧,她不禁略为失望。
她摊开报纸,“这件案子由你俩侦破?”
“不,不关我事,是苏师兄能干,不过——”她诉说详情。
李岳琪仔细聆听。
稍后她问:“下一站你又往何处?”
“妈妈有无催我回家?”
“伯母一向被动,但在逆境下她又懂得庄敬自强,把生活处理得很好,她当然想子女长伴身旁可是你们另有志向,她亦接受。”
子翔低下头。
不久之前,她在书店看到一本书,名叫“我一生从未做过任何我真正想做的事”,这就是说她母亲了。
子翔说:“今晚我要详细与她讲几句。”
“她在沪找到了亲戚,逐家走动送礼,十分起劲。”
“送甚么礼?现在他们眼角也很高了。”
“你问她呀。”
子翔点头。
她们尽避压低声音,苏坤活还是醒了。
他大方地与岳琪打一个招呼,自顾自梳洗。
棒一会他问:“子翔可有空帮我理发?”
他手中拿着一只剃平头的电剪,十分容易操作。
电话响了,岳琪说:“子翔你去忙,我来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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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子翔一拿起电话,就听见有人问:“他在你那边?”
子翔讶异,“是向督察吧,你可是找苏师兄?他正在理发,十分钟后回你电话可好?”
向勇酸溜溜,“他可以留在我家过宿,我哪点比不上你。”
子翔不出声,索性把电话交给苏坤活。
岳琪熄了剪发机。
只听见阿苏说:“不用客气,真的不必劳驾,谢谢。”忙不迭挂断电话。
岳琪看子翔一眼,“大清早谁这样殷勤?”
苏坤活有点尴尬。
子翔代答:“师兄的仰慕者。”
岳琪诧异,“现世代还有这样急进的女性?”
子翔笑,“所以师兄有点害怕。”
苏坤活抗议:“喂喂喂。”
平头已经削短,子翔赞剪得好。
苏坤活取出吸尘机把碎发收拾干净。
岳琪怪羡慕,“换了是张伟杰,这堆头发十年后仍在原处,可作呈堂证供。”
子翔轻轻说:“可是你爱他。”
李岳琪无奈地微笑,可不是,老张又何必做得更好。
子翔说:“师兄怕仰慕者缠住他不放。”
“那是怎样一个女性?”
“精明能干,完全知道要的是其么,不惜一切向前。”
“甚么样的社会栽培其么样的人,你在北美生活,人人崇尚自由,盛行个人主义,追求理想,所以不做建筑师做义工。”
“我们真的很幸福。”
岳琪笑问:“不是自讨苦吃吗?”
苏坤活过来坐下,短发的他精神奕奕。
苏坤活答:“我另外介绍师兄姐给你。”
“明白。”
苏坤活跟着说:“做一季义工体验生活是好事。”
子翔问:“只一季?”
岳琪接上去:“一季足够了。”
子翔微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