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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二三事 第13页

作者:亦舒

芳好进了门,一直走进睡房,躺在自己床上,昏睡过去。

从前下了飞机还可以直接回公司做半日工开半天会,现在连淋浴的精力都没有。

芳好不再讨论自己是否今非昔比,她结结实实睡了十个钟头。

梦乡真好真温馨,怪不得很多人不大愿意醒来,华人文化与梦有不可分解的纠缠:庄子梦见蝴蝶、杜丽娘游园惊梦,怡红公子在一座红楼里做梦,有人趁黄梁未熟时也做了一个梦,苏轼说,他夜来幽梦忽还乡,看到亡妻在小轩窗下正梳妆……

芳好这一觉睡得好不香甜。

电话铃响了又响。

终于有人不耐烦,用锁匙开了大门进来。

芳好醒转,“是结好吗?”妹妹有她家门匙。

结好身上一股薰衣草清香,月兑下外套,一身杏色凯斯咪衣裤。

“姐你衣服都不月兑就睡,太可怜了,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伙计出门?”

“力不到,不为财。”

“妈妈好像还有点节蓄。”

“妈妈自己也要用。”

结好咕哝:“这番话不是明说给我听吗?”

“不关你事,”芳好笑,“你已是方家的人,以后吃用全归方家。”

“姐,到我家来看看,给点意见。”

“一定美奂美伦,装修得像建筑文摘里示范单位般。”

“去,快去梳洗。”

“我得回公司。”

“星期六,回去干什么?”

“看报纸打电话也好。”

“哪里才是你的家?”

芳好答:“公司有盈余,不知多高兴。”

梳洗完毕,芳好才看到妹妹戴着硕大洁白的钻石耳环。

方家是高尚人家,善待媳妇。

“已知会父亲?”

结好抬起头,“我不想忤逆母亲意思,她不想见到他,他另外有一个家,根本不在乎我们,通知他等于骚扰他。”

芳好披上外套,“你的婚礼由你作主。”

她跟妹妹出门。

车子驶上山,一路上大厦矗立,像碑林一般,把海港挡得密密实实,车子忽然在弯路上一转,柳暗花明,在一处平台停下。

这个地方比较宽敞,也可以呼吸到新鲜一点的空气。

芳好下车,“位置很好。”

“请移玉步。”

上了楼,结好掏出锁匙开门。

“装修由伊芬爱伦负责。”

舒服大方别致不在话下,芳好却不打算久留,喝了咖啡,她对妹妹说:“祝你福寿康宁,五世其昌。”

“芳好,你呢?”

芳好微笑,“我做牛做马,无怨无悔。”

结好说不出话来。

“我要走了。”

她回到公司,已是中午,接待员却没有走,一见芳好便说:“叶小姐,欢迎凯旋回来。”

这样会说话,芳好微微笑。

“叶小姐,有客人在会客室等你。”

“谁?”

“他说,他也姓叶。”

芳好耳畔嗡一声,立刻走进会客室。

那客人转过头来,俗称盐与胡椒般灰白头发,十分好看,身型挺直,一点不显老。

他笑着招呼:“芳好。”

芳好连忙说:“爸,你为什么不预早通知我?”

那人正是她生父叶无敌。

“你呢,你结婚又何曾通知我?”

芳好笑,“爸,结婚的是结好,不是我。”

“是结好嫁方有成?”叶先生错愕。

“是呀,有成比我小一截,怎会是我对象?”

“不,我记得方家还有一个儿子,比你大一点。”

“那是方有贺。”

叶先生坐下叹口气,“原来是结好要结婚。”

“是呀,你搞错了。”

秘书捧出茶点。

叶先生对女儿说:“让我看看你。”

“老了。”

叶先生微笑,“父母在堂,怎可说老。”

芳好无限感慨,她不敢言,亦不敢怒,心中怨怼,半句不敢透露,对父亲仍然十分尊敬。

“方家那两个男孩我都认识,人品还算不错。”

芳好不出声。

“芳好,你太瘦了,一定是辛苦的缘故,听说公司业绩不错。”

芳好端着茶杯与父亲闲话家常。

上次与他见面是几时?

她毕业那日,他来观礼,七年了。交通如此方便的廿一世纪,父女竟然七年未见。

这是什么缘故?

她心恻然,有点不敢相信父亲真的坐在她面前,也许不过是思念过度,幻觉似真。

只听得父亲说:“我带来一点礼物,请交给她们。”

他取出一只盒子。

“是首饰吗?”

“是我们两人的意思,送一套纪念金币。”

“我代结好谢谢你们,弟弟们好吗?”

“人顽皮,成绩差,心散,不愿专心。”

“还小,大一点会改过来。”

“同你小时的凝聚力是不能比。”

芳好连忙说:“我比较笨,不专心不行。”

叶先生只得笑,“这是我最新地址及电话,欢迎你有空来探访我们。”

“一定。”

芳好客套有礼,像对任何长辈一般,处处得体,但是生份得不得了。

“父亲留几天?”

“我此刻就去飞机场。”

芳好难受,七年了,拨多一两日时间与她们相聚都不能够,太过厚彼薄此。

“再见,芳好。”

芳好帮父亲穿上长大衣。

大衣质地轻软,可见他的环境不差,只要他生活好,做女儿的也替他高兴。

她送他出门,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想说些甚么?可是终于沉默地进了电梯。

芳好低头,眼泪噗一声落在脚面上。

她转过头来,看见方有贺站在她面前。

她颓然说:“你都看见了。”

有贺轻轻说:“我无意偷窥,我刚来到,我……”

他不再说话,以免越描越黑。

如此失态,都叫他看见,芳好低下头。

有贺又忍不住劝说:“分了手就算了,过些时一定会忘记,伤口慢慢愈合。”

芳好抬起头来,什么?

有贺双手插在袋里,缓缓说下去:“那人头发已白,三五七年后,必然老态毕露,届时,要你调转头来照顾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芳好看着他。

这人,说他聪明,又这样憨钝。

她轻轻说:“那是家父来送礼给结好。”

“嗄,”有贺绽出意外笑容,像捡到什么宝贝一样欢喜,“是叶先生?好不年轻,早知立刻打招呼,我即时去准备饭局——”

“他走了。”

“呵!这样匆忙?”

“家母也要负一半责任。”

两人回会客室坐下,芳好本来还想多说几句,有贺也乐意听她心事,可是海外询问电邮及电传纷沓而至,都有关杜索道夫展览过的内衣品种。

芳好与助手立刻忙碌起来。

堡作就有这个好处,不由人不收拾闲情,专注投入正经事。

芳好有贺二人有商有量。

“不,我们不做女性内衣,这方面毫无空隙可乘,早已堵得死死,高手都争得头崩额裂,无谓染指。”

“是,我们会考虑设计小童内衣,童装多采多姿,各名家都抢这个市场,可是内衣粗制滥造,并无太多选择,有得发展,可立刻着手研制。”

“原来特大号以及特特大号有如此庞大市场,比预料中更加理想。”

芳好兴奋,双眼泛出晶莹光彩。

有贺看着她,心想:这女子最漂亮是一双大眼,配衬她精致白皙的面孔,秀丽无匹,不过在脂粉丛中,如此淡素,非得留神才能欣赏得到。

说她聪敏,她却这样大意,存心骗她易如反掌。

有贺一进门就看见他们父女喁喁细语。

有贺少年时见过叶先生,立刻认出他,不过不想打扰人家父女相众。

在电梯大堂,他看见芳好黯然神伤,露出柔弱一面,方有贺恻然,决定误会那是她的分手男友,转移芳好注意,以博一笑。

那一招十分有效。

芳好像是愿意拉近距离,说几句心事,可惜公事夺去她的注意力。

不久贺成催他回去开会,他只得告辞。

芳好看着他背影。

人不是坏人,不过名誉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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