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
“是,我怕余生都忘不了他。”
“唷,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但是,愈早见到你愈好,只怕永远见不到你。”
“姚,你不做医生可当诗人。”
“许多伯母都愿为我做媒,有若干女子到处叫人介绍医生,男方长相与性情均不重要,实不相瞒,有一阵子,我时时去约会。”
“有没有结果?”结球感到兴趣。
“都是些庸脂俗粉。”
结球骇笑,“一竹篙打死了一船人。”
“你不一样,结球,你不落俗套。”
结球却说:“大病一场,希望有个亲人,还有谁比子女更亲?由自身的细胞衍生。”
“你还有没结婚。”
“咄,未婚也可以拥有孩子。”
“我申请做他父亲。”
“我指领养,我心目中已有一个孩子。”
“你年纪身份都不合资格。”
“法律不外乎人情。”
“请考虑循正规结婚生子。”
“这是全餐,想吃甜品必须先喝汤,真不合理。”
姚医生不出声。
结球轻轻笑说:“庸脂俗粉也有她们的好处可是。”
医院来电召他去开工,他恋恋不舍。
“幸亏到现在才认识你,否则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更不能做功课。”
情绪这样反覆,可能真在恋爱。
“我不想去医院,我只想在这里陪你重看《金技玉叶》或是《七年之痒》。”
可是他还是走了。
也不用太认真,也许他只是厌倦了紧张的急症室工作,需要一个假期调剂。
结球立刻展开行动,找到相熟律师,嘱她进行领养手续。
李嘉琪律师上门来与她商讨细节。
“这件事不好办。”
结球笑说:“你一定有办法。”
“你拿什么护照?”
“英籍。”
“好,也许有机会。”
“对方生母应该不会反对。”
“当事人本身呢?”
“我会征询她的意见。”
“结球,这是一个十多岁大的孩子,你不觉突兀?你俩不似母女。”
“不,我们像足母女。”
“她不久会结婚生子,你愿意那么快做岳母或是外婆?这些都需要详加考虑。”
结球点头,“我明白。”
“结球,你一向性格奇特。”这并非褒奖。
“请尽力而为。”
当天晚上,她与思讯详细谈话。
“思讯,我想正式领养你。”
思讯怔住,半晌才说:“我的祈祷得到回应了。”
“那即是说,你同意做我女儿。”
“是,是。”
傍球感到安慰,“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她们谈到生活细节:学校忽然来了许多韩籍学生,英语程度比较薄弱,但都肯用功。自由阅读课她选了哈利宝塔故事,但仍觉得《王子复仇记》中的悲情才叫她动容。天气没有转暖迹象,真希望快点到春节可往纽约见袁大哥。
她像大人般感慨预言:“袁大哥一有固定女友必定会疏远我俩。”
“那当然,时间上够不来。”
“不,女方会妒忌我们。”
“不会吧。”
“许多女人都很小器。”
结球笑,“你也是女性,你不可以那样说。”
“阿姨最大方,世上少有。”
“我?”
她都没有要小心眼的机会,异性对她都全心全意,她比较幸运。
“阿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下星期可以动身。”
又再谈了一会功课,才挂断电话。
从此可以正式尽心对思讯表示关心,真是好事。
袁跃飞自纽约来的电邮:“美国人蠢如驴,钝如牛,奸似狐,狠似虎。”
“哗,动物园。”
“而且,男女均臭不可当。”
“我同你脾气也不好。”
“不,是体臭。”
“有人喜欢。”忽然想起方玉意,她有这暧昧的癖好。
“夜半无人或许!但不是办公室内。”
“你彷佛不大自在。”
“你来了便知滋味。”
“当初死活要争著上路的也是你。”
“你快来,与我狼狈为奸,也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我明明是忠,你少描黑我。”
“结球,大家想念你。”
“令群怎样?”
“看不清脸色,从没除下过盔甲。”
结球骇笑,改变话题,“可有逛第五街?”
“替思讯买了一件假豹纹大衣。”
“不不不,”结球叫出来,“坏品味,贻笑大方,千万别陷害她,快把衣服送给你秘书。”
他也著急,“那应该买什么?”
“买一件深蓝色羽绒。”
“多老气。”
“阿袁,对於时装,我懂得比你多,”结球不客气,“我花在衣著上的学费,多过你交租,一件衣服不会增加人的年龄,正如一瓶润肤露不会令人恢复青春,还有,一个八岁学芭蕾舞的小女孩梳髻也不会变老。”
“敬礼,阿姨。”
因为思讯,两人有说不尽的话题。
结球又问:“有无艳遇?”
“疫症流行,忍耐为佳。”
傍球嗤一声笑出来。
“速速动身,慰我等寂寥。”
结球也踌躇了。
听袁跃飞口气,已经成精,擅长七十二变的他也还不习惯新环境,何况是她。
结球胆怯,病愈后忽然懦弱。
一个会跳舞懂得生活情趣的医生就在身边,她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也许,就是给罗拉莱信中的意境。
他这样写:“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为著她的缘故,我努力学习法语,每日选择领带,以她品味为准,自她晶莹天真的目光中,得到赞许,是最大喜乐……”
这样思慕,叫任何女性的心灵颤抖。
第二天,姚伟求来找结球。
“这次真的要走了?”
结球不出声,伸手细细抚模他的面孔,像是想认清他的五官。
他吻她的手心。
“我带你去跳舞。”
她穿出一件舞衣。
到地的淡灰色纱衣,疏落地钉著亮片,看真了,半透明,令人不敢逼视。
他十分惊异,“你怎么会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结球微微笑,“我也有杀手锏。”
他带她去夜总会,两人喝香槟,跳慢舞。
结球嫌细跟鞋子吃力,索性踢掉赤脚。
夜总会女歌手看到了,微微笑,唱道:“我看见你们在体育厅跳舞,你俩都踢掉了鞋子,随著节奏与怨曲的拍子,你会否教我跳非常慢的舞步……”
“她在调侃我们。”
“我爱你,结球。”
“我也是。”
他俩依偎著细语。
“足够结婚吗?”
“在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们不谈杀风景的话题。”
“你说得对。”
原本以为可以跳到天亮,但是医院急召姚伟求医生。
姚说:“有病人大动脉破裂内出血不止。”
“快走。”
“你呢?”
“我自己叫车子。”
“我不放心。”
“别噜嗦,病人等你纳命。”
第六章
凌晨,他的电话来了。
“自三岁读幼稚园起我就希望做医生,刚才,把病人月复部打开五公分,找到破裂动脉,缝合止血,四十分钟救回一命,立竿见影,非常有成就感。”
结球微笑。
他又说:“我爱你,结球。”
但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痴迷的爱,而是尊重的爱。
第二天下午,他来接她往飞机场,他送她一件他穿过的毛衣。
她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套在身上,毛衣仿佛还有他的体温。
他轻轻说:“毋忘我。”
在机舱里,邻座是一位老太太,旅程还未到一半,已经呕吐。
结球照顾她,取出私家寿眉茶叶,请服务员泡了扶她喝下,又把座位让出,给她躺一下。
她自己跑到经济舱后座去。
有人走过来说:“谢谢你,林小姐。”
结球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
他解释,“老太太是我祖母,刚才我睡着了,她竟不叫醒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好多了,叫我道谢,称赞你难能可贵,不但不嫌她,还照顾周到。”
结球只笑不语。
“我叫程育龄,这次专程陪祖母到长岛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