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歉意地拍拍他肩膀,忍不住同情地说:“他真是个怪人,难为你们了。”
避家开亮门灯,看清楚勤勤飞扬明亮年轻的眼神,她是她,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
“文小姐,我叫车子送你出去。”
“也好,我就搭一程顺风车。”
在车子里,勤勤把双臂枕在脑后,逸乐地想:万事顺利,困难迎刃而解。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吩咐司机把车子开到张宅去,她有好消息要宣布。
张怀德刚要出门去看新写字楼,勤勤跟着一起跑。
办公室的规模同檀氏画廊不能比拟,但正如张怀德说:“在这里,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你不是要把檀氏打垮吧,手下留情。”勤勤装出吃惊模样。
张怀德伸手拧一拧勤勤的面孔,“一年后邀你跳槽。”
“檀先生对我不错,我要详细考虑。”
张怀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考虑什么,双倍还是三倍酬劳?你这个精灵鬼,十个大人还不是你对手。”
勤勤伸长脖子,“在这之前,我还得努力画画,巩固地位。”
张怀德叹口气,“真想问问令堂,喂你什么吃得这么聪明。”
电话铃响,勤勤提心吊胆,这会不会是檀中恕回心转意?
不是,是家私店、电器店,新职员前来报到。
勤勤怅惘,这檀中恕,简直走火入魔,张怀德已做得最好,现在是轮到他有所表示的时候了。
他们大人最喜欢小事化大,大事则弄得不可收拾。
张怀德看她一眼,“你好像在等不知什么人的电话。”
“是吗?”勤勤一怔。
“同你说,他要是肯找你,终归找得到你,放心好了。”
话里有话,不知是说给勤勤听,还是给她自己听。
饼一刻勤勤问:“杨光这小子没令你失望吧?”
“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他管创作,我管推销。”
勤勤说:“我要走了。”
“檀氏的人,不要老待在张氏,免得生枝节,惹麻烦。”
“这分明是讨厌我。”
“我讨厌你?你拿杨光出替你,代你到巴黎办画展,檀氏才这么容易放过你,你倒说得风凉。”
“你见过檀中恕?”勤勤发呆。
“我与旧同事开了整夜会议才想出这个法子,他肯接受。”
敝不得。
“我们正连夜赶宣传材料,真多亏你临时来一招金蝉月兑壳。”
“对不起。”
“有些人一声对不起了事,他人不知要收拾多少麻烦。”
勤勤只得拉住张怀德的袖子不住地摇晃,说不出话。
饼很久她才说:“我是近年来唯一为诚实付出代价的人。”
张怀德自她一眼,“也不过是看在这个分上,不然谁替你填缝子,堵纰漏。”
勤勤黯然。
大队出发前一日,为杨光举行了一个小小庆祝会,张怀德邀请勤勤参加,她已有一段日子没有看到杨光,他忙着做筹备工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
宴会中不少客人是檀氏要员,老实说,连勤勤都搞不清楚目前檀氏与张氏的关系如何。
杨光看到勤勤,连忙迎上来。
他一身白衣白裤,神采飞扬,一脸自信,已非吴下阿蒙。
勤勤实实在在,再一次为他高兴。
杨光握住勤勤的手,“我不会忘记你。”
“神经病。”勤勤摔开他的手,“谁要你报答。”
“这机会原来是你的。”
“不,机会只有能者方可把握。”
“不要放弃工作。”
“我已经不是檀氏公主,张怀德走后,我备受冷落。”
张怀德在那边叫他们,“别顾住卿卿我我,他不过去两个礼拜。”
引来哄堂笑声。
杨光笑语勤勤,“你不如将错就错,就这样算数。”
勤勤兵来将挡:“士可杀不可辱。”
她喝了一点酒,情绪十分好,以过来人的身份,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告诉杨光。
杨光蹲在勤勤身边,一一聆听,遇有不明,即时发问。
客人渐渐散去,张怀德还在吩咐一两个职员办事。
门铃忽然响了一下。
勤勤抬头说:“别乱开门。”
张怀德笑问:“你还没喝醉?”
她亲自去应门,但是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回来。
勤勤觉得奇怪,不由得站起来,走到走廊去观看。
张怀德已经放了来人进屋,两人正站着喁喁细语。
是檀中恕!
张怀德双手绕在背后,身子靠墙上,面孔涨得通红。
檀中恕低着头,像是已说完他要说的话,静候答复。
然后,张怀德哭了。
眼泪涌上眼眶,滚下脸颊,张怀德如一个孩子般激动,但勤勤看得出这是欣喜的眼泪。
勤勤放下心来。
不是每件事可以有这样完美的结局。
只听得张怀德说:“我愿意。”
勤勤感动,她鼻子有点发酸。
杨光偏偏在这时候在她身后问:“什么事,到底是谁来了?”
全世界最煞风景的,便是这个人。
她连忙拉着杨光往后门走,“我同你出去散散步。”
“为什么?”
“你别管。”勤勤用力推他。
“你不说我不走。”
“我要找一块清静些的地方向你求婚。”
两人自后门出去了。
站在街上,杨光质问她,“鬼鬼祟祟,到底什么事?”
勤勤忽然之间发怒:“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蠢这样呆,却又生活得这么兴高采烈。”
第二天一早,大队出发到巴黎去了。
勤勤有点失落,她也没闲下来,利用这段时间工作。
作品恢复了从前的水准。
勤勤特意挑了一个清晨去扫墓,夏终秋临,连她这样年纪的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她恭恭敬敬鞠一个躬,放下一小束毋忘我。
转过头来,却看到不远之处站着檀中恕。
勤勤朝他点点头。
檀中恕走到墓前。
勤勤退开,石子铺的小径长而且迂回,走到一半,她发觉檀中恕就在她身后。
她放缓脚步,等他上来,不徐不疾,并肩而行。
勤勤觉得他有话要同她说。
饼半晌,只听得檀中恕说:“张怀德已经答应与我结婚。”
“那太好了。”一切恢复旧观。
檀中恕轻轻说:“已经失去一个,再也不能失去第二个。”
勤勤说:“我真替你们高兴,晚年两人可以互相依伴。”
檀中恕一怔,晚年,他抬起头,在勤勤眼中,他们已经近黄昏了吧,真是残忍。
勤勤又问:“不会是一个盛大的婚礼吧?”
檀中恕摇摇头,“我们两个人都爱静。”
“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谢谢你,勤勤,你的出现为我们解开多年死结。”
“那么,”勤勤冲口而出,“我心里头的结呢?”
檀中恕停住脚步,看着她。
勤勤低声疑惑踌躇地说:“一个陌生人,不会无故长得像另外一个陌生人。”
檀中恕一怔,不出声。
“而且像得那么厉害,连不相干的人都一眼看出来。”
檀中恕说:“勤勤,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多心了吗?”
“世上相似的人很多,不然不会成为戏剧与小说中通俗题材。”
勤勤转过身子来看着檀中恕:“你认为我是她什么人?”
檀中恕说:“荒谬。”
勤勤问下去:“我与你的会面,是一次偶遇,抑或由她告诉你,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你因此找上门来?”
檀中恕讶异,“勤勤,你想像力如此丰富,不如改行出任作家。”
“你不愿意为我解答?”
“你的论点毫无根据。”檀中恕骇笑,“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你是文少辛的女儿,路人皆知。”
“是吗,”勤勤轻轻地问,“我是吗?”
“勤勤,这件事无疑为你带来许多困惑,”檀中恕倒过来开导她,“一切已经过去,请速速淡忘。”
勤勤看着他,“我不能问母亲,不可叫她比现时更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