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呵一声,太暴力残酷了。
那女子说:“子均叫我改一改,你说,可怎么办好?改为挖出双眼好吗?”
遂心骇笑:“不不,和平至上。”
“和平?那还有谁爱玩?”
她又把糖果放进嘴里。
遂心走到别处。
这是一套图文并茂的小学板育器材,以问答游戏形式考学生分数。
“辛亥革命在甚么年代发生?”
“北美洲最大河流叫甚么?”
“好望角由哪一人发现?”
办公室光线调校得很幽暗,荧幕更加闪亮,似有自己的生命。
接待员说:“你在这里?子均可以见你了,请跟我来。”遂心跟着她走。
真是奇人,三十小时不休息,只睡半个钟头又可以工作,真是厉害。
一定要非常年轻才有这样的精力。
她们走一条旋转楼梯到阁楼,听见沐浴的声音。
接待员笑笑说:“他五分钟就好。”
原来这□便是他住宿的地方。
一个怪人接着一个怪人,遂心不由得傻了眼。
第八章
终于,他出来了。
“我是胡子均。”
他伸出手来,“你想担任甚么样的岗位?”
只见一个鬈发的年轻人,相貌像拉斐尔前派画中美少年,恐怕仅仅够二十一岁。
都说搞电脑成功的都是天才儿童,遂心这下子可信个十足。
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坐下来,看着遂心。
“事先说明,我这里,不分日夜,没有阶级,做得累了,便回家休息,养足精神,再来苦干。但是,需达到工作目标。”胡子均说。
一开口,果然像个主管。
他笑说:“我自己也一样,同员工没有分别。”
遂心轻轻说:“我不是来找工作。”
他一怔,“你是记者,来做访问?”
遂心不加否认,“你愿意回答几个问题吗?”
“我不接受访问。”
“放心,问题不会刊登在杂志上。”
他看着她,“我只有十分钟。”
“子均,她们都这样叫你,你可记得一个周妙宜的女子?”
他一愣,“你是妙宜甚么人?”
遂心答非所问:“人家都说我像她。”
胡子均答:“是有一点。”
“那么,你记得她。”
“妙宜?当然,你找她?她已不在人世。”
那么多人当中,只有胡子均一个人知道周妙宜已经不在人间,他声音中带着许多惋惜。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消息由同事转告我,她们读到网页新闻,认出新闻主角正是吴妙宜。”
妙宜已决定不再姓周。
“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担任甚么职责?”
“造型设计,成绩优异。”
“就是这么多?”
“不,”年轻的他说:“远不止这么多,但是,我为甚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太多?”
“因为我是一个警察。”
遂心把证件放在他面前。
他立刻根据资料核实遂心身分。
“关警官,你正在放假。”
“不错,我愿意用自己时间追查这件事。”
胡子均转过身子来,“妙宜与我已经和平分手。”
“你们认识了多久?”
“一年多两年,她是一个十分敏感美丽的女子,非常缺乏安全感,对工作并无太大兴趣,极度希望被爱。”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甚么时候?”
“有好几个月了。”
“你肯定?”
他又去查电脑资料。
遂心觉得这个大男孩的记忆不存在躯壳之内,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他的思维即是电脑,储藏在机器之内。
他忽然抬起头来,“妙宜有一卷日志在我这里!”
“甚么?”
“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充满讶异,“她是几时把日志放进我的档案中?”
“她知道你的档案密码?”
他打了一个冷颤,“这会是妙宜的遗言?”
“你不介意让我一起看?”
胡子均站起来,他考虑片刻,“我问心无愧,关小姐,让我们一起启读她的日志。”
遂心暗暗佩服他。
他出去吩咐手下不要打扰他。
娇滴滴的助手答:“是,子均,可要咖啡?”
“拿一杯威士忌及一桶冰进来。”胡子均说。
“知道,子均。”女助手回答。
遂心看着他。
他已无心说笑,但仍然答:“我这里薪酬高三倍,而且,时时亲手做早餐招待她们。”
酒来了,他调一杯给遂心,另外做一杯自己喝。
无论他多么有天才,感情上他仍然只得二十一岁。
他开启妙宜的日志。
遂心一看,大为讶异,那不是一篇文字,而是一出动画制作。
胡子均却毫不意外,看样子,动画已是他生命一部分。
只见荧幕上出现一个小小大眼睛女孩,造型可爱。
镜头推近,特写出现,女孩眼中含泪。
遂心心酸。
抬头看胡子均,十分钟前还踌躇满志的他忽然沉默,凝视荧幕,他伸手轻轻抚模画中人。
遂心肯定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套动画。
只见那小女孩向观众鞠一个躬。
荧幕进入一片黑暗,有十多秒的时间,一点光线也没有,然后,一扇门推开,小女孩在门角出现。
她轻轻走进房间,看得出是间寝室。有床、有几,床上躺着一个成年女子。
遂心混身寒毛竖起,“啊,”她叫出声。
女孩一步步走近,带着询问的神色。
床上女子动也不动,女孩过去,握住她的手,把手搁在自己脸边,良久,不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许多大人涌进房间,把女孩拉开,送出房间。
慌忙间,女孩只看见大堆人头,门关上,荧幕恢复黑暗。
遂心震汤。
短短黑白片段,像乌云般压在观众心中,绝望意味沉重,遂心落下泪来。
女孩再度出现,胸膛上有一个大洞,她低着头不语,坐在房间一角,有许多人走过,她渐渐长大,个子拉长,手足纤细。
周妙宜是一个有天分的画家,简单笔触,形象迫真,讯息清晰。
少女睡着了。
那女子在她梦中出现,轻轻抚模她的头发。
遂心默默流泪。
然后,有一个男子出现,动画片本是黑白的习作,可是那男子脸上,却有两团粉红色胭脂,他用手把粉红色摘下,递给少女。
少女无措,想了一会,放在胸前,那团粉红跟着她到处走,她与颜色追逐玩耍。
遂心知道妙宜的故事,这小小一朵粉红色,一定是辛佑了。
但是忽然有一团黑影来抢夺颜色,少女不愿放手,拉扯间她不见了一只手臂,鲜血溅出。
这时,胡子均取出酒瓶,对着嘴喝一口。
他大声叫:“唤海青及曼衣来,准备复制器材。”
他的助手立刻去叫人。
胡子均颤声问遂心:“她为甚么不把痛苦对我说明?”
太大的痛苦,有时说不出来。
胡子均的手下匆匆赶到。
“我要把这段动画自记录中取出印成拷贝。”胡子均说。
那两名助手笑着答应,彷佛没有事难得到她们。
“子均,已播放部分经过特别装置,一经播映,自动洗去。”
“甚么?”
“作者是故意的,子均,只能看一次。”
胡子均急得团团转,“剩余部分呢?”
“我们想法子破解。”
镜头凝固在鲜血上。
遂心呆呆站在一旁,忽然,她取饼胡子均的酒瓶,对牢樽口喝一大口。
十分钟后她俩抬起头来,“子均,只能把动画解象,变成一张张素描,但你不难再自图画重组影片。”
胡子均高声说:“那会大大失真。”
“只有这个办法。”
胡子均问:“为甚么只能看一次?”
遂心拭泪,她说:“你要是记得,一次足够。”
他像一个骄纵的孩子忽然遇到挫折,用手痛苦的捧着头。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申吟的声音。
遂心明白,给他写一封信,或是面对面谈话,必不能造成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