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忙,时时外游,我事前看不出妙宜有什么不妥。这个打击对我很大,一些子女,父母无论做得如何尽力,他们总不满意;还有,又有一些父母,子女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也不会高兴。”
他深深叹息。
侍应把她的早餐递上来,遂心闻到一阵香味,银元克戟比较小,几只叠成一堆,像银元那样,遂心倒上枫树糖酱及女乃油,大快朵颐。
二十分钟将近过去,遂心轻声问:“据你观察,妙宜可有亲密男友?”
他仍然坚持,“没有。”
“她为何住在宿舍?”
没想到周新民这样坦白:“她同继母之间有点意见,玫丽反对辛佑与妙宜太过亲密。”
“你呢?”
“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甥舅,不过,辛佑随即否认,妙宜要求搬出去住,我明白玫丽的心事,她不想妙宜真的成为她的亲人。”
“周太太不喜欢妙宜?”
“她俩关系十分客气。”
“你呢,你又为什么把妙宜留在身边?”
“我正式领养妻子的女儿,也是恰当的做法。”
“你心肠很好。”
“这是份内事,但是我没有做好。”
“你已经尽力。”
“警方一而再找我问话,可见对我怀疑,我愿意合作。”
“周先生,警方很感激你。”
他放下咖啡杯。
“妙宜小时候长得像安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大人一样,完全没有麻烦,放了学自动做妥功课,勤练钢琴,最后坐在电视机面前看卡通,呵呵笑。”
“直至几时?”
“关小姐,你很聪明,直至她母亲辞世,那年她十岁。”
“妙宜变坏?”遂心问。
“不,妙宜转为沉默,有时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关小姐,我对少年人管教较松,他们吸一支烟、喝瓶啤酒、凌晨两点才回家,我都认为正常。恋爱、渴望异性安慰,亦是人体生理所需,并无不妥,妙宜如有疑难,大可与我商量,原来,她一直把我当作外人。”周新民无限感慨。
遂心没料到周新民是这样一个热诚爽朗坦白的人,看得出他真正痛心,大惑不解。
“警方一定要给我答案。”
像所有不能接受现实的亲人一样,他会终生寻求答案。
这时,秘书进来说:“周先生,大通的赫昔森到了。”
周新民扬扬手,“请他稍等。”
秘书退下去。
遂心继续问:“妙宜的母亲,患哪一种病?”
周新民忽然静下来。
遂心看着他。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健谈的周新民忽然语塞。
遂心刚想追问,忽然之间,办公室门推开,一个妙龄女郎婀娜地走进来。
斑大健硕梳波浪形长发的她,穿套装毛衣窄身裙高跟鞋,打扮成五十年代性感明星那样。
她毫不避嫌,轻轻走近,玉手搭在周新民肩上,妩媚地说:“在外头都听见你大声吼叫,吓坏人,几十岁了,一点修养也无,这可怎么办?”
周新民握住她的手,整个人松弛下来。
遂心恍然大悟,怪不得辛玫丽一直说见不到丈夫,原来这都是真的。
接着,那漂亮的女郎说:“去开会吧。”
他像听话的孩子般站起来,取饼拐杖,同遂心说:“关小姐,失陪了。”
那女郎搀扶着他走出去。
那是周新民的新欢。
他的女伴都有一个特色,她们都非常女性化,一个比一个柔媚。
遂心只得告辞。
说好二十分钟,已经讲了三十五分钟,周氏十分慷慨。
罢想离去,那个美女却折返自我介绍,“我叫王启如,是周先生的助理,关小姐是警方督察?真是难得的漂亮。”
她一定是上海人,广东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婉转动听的口才。
遂心笑。
她说下去:“我可以保证,新民同此案无关,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他对那女孩仁至义尽。”
遂心欠欠身,“我完全同意。”
“关督察真是明白人。”她宽慰。
她替遂心换一杯咖啡。
遂心问:“王小姐你可见过妙宜?”
她摇摇头,“人际关系应当化繁为简,我也没有兴趣见辛玫丽及她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你的存在。”
王启如笑一笑,“新民三年前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期限将届,辛玫丽自然知道我这个人。”
“她可有找你麻烦?”遂心问。
“她很明白事理,房子、孩儿、还有大笔现款,全照她要求拨至她名下,她相当满意。”王启如说。
遂心冒昧问:“你真心爱周新民?”
“关小姐,我今年二十八岁,已不算年轻,三年前在工作时认识周先生,没有他搭救,不堪设想,我十分敬爱他,愿意侍候他,这是我真心答案。”
“可否告诉我,你当时做什么职业?”
“我推销电子字典,每星期跑烂一双鞋。”
遂心不出声。
都是一样的故事,昔日粗糙的她今日养尊处优,外形焕然一新。
彼此都是成年人,一授一受,公平交易,皆大欢喜。
“第一任周太太患什么病你可知道?”
“第一任周太太在美国旧金山居住,身体健康。”
“呵,我指周妙宜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从不主动提问,人家不告诉我的事,我不便追究,所以我的生活很简单愉快。”
她极具智慧。
遂心点点头。
这王启如一直微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很快同周先生举行婚礼了吧。”
她非常坦白:“没想过,现在也什么都有,结了婚又离婚,干什么呢,不如安于现状。”
这才是男人心目中理想伴侣吧,不过,必须完全没有感情,才能这样撇月兑,像一个公务员,做妥工夫,按时出粮。
遂心也微笑。
王启如送客。
看到大堂前时钟,才知道原来已经十点正了。遂心离开新民机构后,主人家缓缓走出来。
王启如过去捉住他。
“问你什么?”
“妙宜母亲的事。”
“你怎么回答?”
“我什么都不知道,无从答起。”
周新民说:“那关督察,长得真像妙宜,笑起来,先朝下弯一弯嘴角,同妙宜的习惯一样。”
王启如轻轻说:“我从未见过妙宜,无从比较。”
“是,”周新民说:“你的确没与她见过面。”
遂心没有听到那一番话。
她折返办公,画了一张图表,把所在中心人物全部列清楚。
黄江安走进来看到,说:“可是与人无尤?”
遂心看他一眼。
“周妙宜极度不快乐。”
黄督察说:“我同你也不是时时快乐。”
“你也有道理,阿黄,周妙宜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吴丽祺,十年前去世。”
遂心追问:“因病辞世?”
“相信是。”
“相信?你猜测,没有肯定答案?”
黄督察答:“十年前往事,与本案无关,何必去揭人疮疤。”
“也许,这事造成一个女孩心灵创伤。”
黄江安大声答:“我心上也有阴影伤痕,家父嗜赌,我月月欠交学费,这不代表十年后我会杀人,或是自杀。”
遂心瞪他一眼。
“我最反对童年阴影谬论,某人童年时家境贫苦,于是成年后形成贪污,又某人孩提时父母离异,故此他打劫银行,一个人要自己争气,月薪五百元也要努力工作,同年薪三百万一般殷勤。”
遂心轻轻鼓掌,“好励志的演说。”
阿黄没好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也有道理。”
他总结:“我是野草,不是温室里的花。”
野草生长得最快最高,雨后石缝子里一大蓬一大蓬争着出世。
“不,”遂心轻轻说:“你是劲草。”
黄江安一听,高兴得鼻子都红了,“真的,遂心,你真的那么想?”
遂心看着他,“我是你的知己,现在,请把吴丽祺这个人的故事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