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楼,扭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我想我不适合干这行,我还是马上退出的好,这样子作贱做一辈子,我不习惯。
血自裂缝汨汨地流出来,我并不痛,有点儿事不关己地看着血染红洗脸盆。我用毛巾包好手指。快,我要走得快,迅速想出应付的办法。
勖存姿敲敲房门,“我可否进来?”
我大力拉开门,“别假装做戏了!这是你买下的屋子,你买下的女人,你买下的一切!我痛恨你这种人,你放心,我马上搬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沾姓勖的半点儿关系。”
“你的手流血流得很厉害,不要看医生?”他完全话不对题。
“辛普森。”我狂叫,大力按唤人铃。
辛普森走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替我叫一辆街车!去。”我呼喝着。
勖存姿说:“辛普森太太,你先退出去。”
“是,先生。”辛普森太太马上退出去。
“站住。”我喝道。
勖存姿马上说:“我付她薪水,是我叫她走的。”
“好得很,你狠,我步行走,再见。”我冲出一步。
他拉住我。
“拿开你那只肮脏的手。”我厌憎地说。
“下一句你要责骂我是只猪了。”他还是很温和,“坐下来。”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我反问。
“因为你现在‘恼羞成怒’,下不了台。在气头上说的话,做的事,永远不可以作准。”
我瞪着他。
“你会后悔的,所以,坐下来。”
我坐在床沿,白色的床罩上染着紫羌色的血。
“你还年轻,沉不住气。”他说,“救伤盒子在哪里?”他走进浴室,取出纱布药棉。“把你的手给我。”
我把手递出去。
“割得很深。”他毫不动容地说,“最好缝一二针,可是我们有白药。中国人走到哪里还是中国人,带着土方药粉。”
我什么也不说。
我永远在明,他永远在暗,我跟他一天,一天在他掌握之中。与丹尼斯偷情唯一的乐趣就只因为勖存姿不知道。现在他已经知道,一切变得无谓之至。我下不了台,故此索性发场脾气,现在上了更高的台,更下不来。
“是的。”他说,“我什么都知道。那是个富有魅力的年轻男孩,配你是毫不羞愧的,而且他很喜欢你。以前你有很多这种男朋友,以后你也会有很多这种男朋友。我并不妒忌。我也懂得年轻男人的双臂坚强有力,是我知道,但我不生气。你不过是小女孩子。”
他包扎好我的手。
“我倒并不是那么颠倒于你的——别误会我,你有极好的身材与皮肤,但女人们的身体容易得到,我希望将来你或许可以爱我一点点,不要恨我。”
我茫然说:“我并不恨你。”
“当然你恨我。你恨我,你也恨自己。一切为了钱,你觉得肮脏,你替自己不值,你常拿聪慧出来比较,你恨命运,你恨得太多,因为你美丽聪明向上,但是你没有机会,你出卖青春换取我给你的机会,但你的智慧不能容忍我给你的耻辱。于是你恨这个世界。”
勖存姿叹口气。
我别转面孔。
“我会离开英国一个时期。”他说。
我冷笑。“离开英国?你即使到西伯利亚,也还清楚我的一举一动。”在他的遗嘱上出现?我不干了,我没这份天才!
他转身对我说:“让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有这个权利,我们签好合同,你是我的人。我的容忍度不是不大,但你要明白,你已经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也应该付出点代价吧?谁叫你的父亲不叫勖存姿?”
我听着这些话,连血带泪一起往肚里吞。
“我知道你的讯息了,”我说,“如果你要辞退我的话,请早两个月通知。”
“我会的。”他拉开门,再转过头来,“是不是我要求太过分?我只希望你喜欢我一点点。”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叹口气,离开我的屋子。
我唤来医生看我的伤口,然后服安眠药睡觉。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史嘉勒奥哈拉说的。
我做一个美丽的梦。在教堂举行白色婚礼。我穿白色缎子的西装小礼服,白色小小缎帽,新鲜玫瑰花圈着帽顶,白色面绸。
但是电话铃响了又响,响了又响,把我惊醒。
后来发觉是楼下客厅与我房中的电话同时响个不停。
没隔一会儿,楼下的电话辛普森接到了。楼上的铃声停止。辛普森气急败坏地跑上来。
“姜小姐!姜小姐。”
“什么事。”
“勖先生。他被送去萨森医院,他示意要见你——”
我跳起来。
“哪里?”我拉开门,“哪里?怎么会的?”
“医院打电话来,勖先生的心脏病发作——”
“什么医院?”我扯住她双肩问。
“萨森——”
我早已披上大衣,抢过车匙,赤足狂奔下楼,我驶快车往医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我气的,他是我气的。
我把车子铲上草地停好,奔进急救室,我抓住一名护士,喘着气。“CCYUNG!心脏病人。”
他们仿佛在等我,马上把我带到病房。
勖存姿躺在白色的床上。
我走过去,我问医生。“他死了?他死了?”
“没有。”医生们的声音永远如此镇静,“危险。你不能嘈吵,他要见你——你就是姜小姐?他暂时不能说话,你可以走过去坐在那张椅上,我们给你五分钟。”
我缓缓走过去坐下。
勖存姿鼻子与嘴都插着细管,全通向一座座的仪器。
他的头微微一侧,看到我,想说话,但没有可能。
护士说:“他要拉你的手。”她把我的手放在他手上。
忽然之间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泪,我开始饮泣,然后号淘大哭,医生连忙把我拉出病房。
“吩咐过你,叫你噤声。”
我跪在地上哭。“他会死吗,他会死吗?”
护士把我拦住。“他不会死的,他已度过危险期,你镇静点好不好?”
另外一个医生说:“着她回去,病人不能受任何刺激。”
宋家明!忽然我想到宋家明,我奔出医院,开车往达尔文学院找丹尼斯阮,他应当知道宋家明在什么地方。
我衣冠不整地跑到人家男生宿舍去敲门,阮出来看见我,马上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家明到你家去了。”
“他得到了消息?”我气急败坏地问。
“他到你家去了,你看你这样子,你已经冻僵掉,让我开车送你回家。快。”
我的嘴唇在颤抖,我点头,我实在没有能力再把车子开回去。
丹尼斯叹口气,他上了我的赞臣希利,一边喃喃说:“明天校方就会查询干吗草地与水仙花全被铲掉,如果你从左边进来,连玫瑰园也一起完蛋,那岂不是更好?”
我只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手脚流血,脸上一团糟。”
他开车也飞快,一下子回到家。
宋家明听到引擎的声音来开门,一把搂住我。
“静下来。”他低声命令我。
我只想抓住一些东西,将溺的人只要抓住一些东西。
“别怕,他不会死的。这次不会。”宋家明温柔地说。
我们三人进屋子,阮关上大门。
辛普森太太递上热开水,宋家明喂我喝下去。
“上楼去换好衣裳,去。”宋命令我。
“不……”
“上去,我陪你上去。”宋家明的语气肯定坚决。
我瞪着宋家明。“不……”
“他的身体一向不好,这种情形已发生过一次,别惧怕。上楼去,让辛普森太太替你搽洗伤口。”
我拉住宋的衣角,半晌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