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知道这是晶晶说她自己。
“他提供物质享受给她,暗示他俩关系会有前途,使个性愚昧虚荣的她充满不应有的憧憬,从未想到,她不过是一件新鲜玩具。”
之珊默不作声。
“这个商人,有个独生女,年纪与我相仿,是他掌上明珠,珍若拱壁,呵,别人的女儿却贱若烂泥,供他耍乐。”
听到这里,之珊低下头。
“商人渐渐对这名女子厌倦,想撵她走,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那女子忽然醒悟,不由她不走了,伤心之余,退一步想:都会中不少穷女,都趁这种机会挣一笔本钱,重头开始,她愿意静静消失。”
晶晶用手掩着脸。
“但是,那商人有更好的建议,他有一个助手,他对那女子觊觎已久,商人竟要把女子派给他!”
之珊听到这里,喉咙咯一声。
甄座聪出场了。
他们玩着一场这样残酷的游戏。
“那个助手,是个奸角,他看中了商人独生女,狼子野心,希望人财两得。”
之珊颤抖。
“那助手一只手搭在可怜女肩上,『你贪慕虚荣?可以,不过,需拿些东西来换』”
伍尚勤低呼:“啊。”
晶晶说下去:“她知道这个地方再也不能留下,她把那人一手推开,她悄悄离去,她躲在朋友家痛哭,没想到警方已开始找她,并且怀疑商人杀人灭口,这件事忽然搞大,原来是有人要利用机会拉商人下台,啊,真痛快,那样的恶人,联群结党,为所欲为,弱女只得任由宰割,现在,他们自己人杀自己,无论谁被砍倒地,都是好事。”
之珊呼出一口气。
晶晶说下去:“她借了别的护照出国。”
“你一直在水牛城?”
“不,孤身寡人,一直流浪,纽约、水牛城,下一站也许是罗得岛,更可能到西岸去看看三藩市,这些日子以来,我看清楚了自己,也看清楚了人家,我痛定思痛,决定重头开始,我还年轻,我不必牺牲,即使死了也是白死,有人会拍手说死得快死得妙。”
之珊说:“你家人——”
“他们公然呼天抢地,是因为受人收买,出场演戏。”
“你同他们一般残忍。”
“是吗,之珊,你是温室花、千金女,你知道甚么。”
“你若有看新闻,应知道我的事。”
“可是,因受重创而看清了一只禽兽的真面目,还算值得,我就没有那样幸运,你别看我好端端坐着,实则,已经肢离破碎。”
“请你向警方现身。”
“还你父清白?相信我,之珊,他不是一个清白的人。”
“你这样终身流浪,未免飘零。”
晶晶笑了,她意料之外地哼起歌来:“我是一叶浮萍,千里飘零觅前程,一路上歌声未停……”
伍尚勤开口了,他语气诚恳:“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你愿意与我谈谈吗?”
晶晶哈哈笑,“你医杨之珊的心病不就得了,我不必你理,我已经报了仇,不不,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有甚么本领,之珊,恶人自有恶人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王晶晶仰起头笑得无比畅快。
她的精神十分亢奋,“你,你杨之珊,深受两只豺狼宠爱,你没想到会有一天受累吧。”
之珊站起来同伍尚勤说:“我们走吧。”
晶晶慢慢静下来。
之珊已经走到门口。
她听见晶晶说:“别恨我。”
之珊诧异地转过头来,“你还在演戏?王晶晶失踪案已告结束,我已经知你下落。”
之珊拉开大门,走到街上。
她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与伍尚勤上车去。
伍尚勤迅速把车驶走。
之珊筋疲力尽闭上眼睛。
可怕,王晶晶心中只有复仇两字。
尚勤问:“可需要通知警方?”
之珊答:“她此刻已从后门离去,她那样喜欢流浪,任地跑天下好了。”
这是杨之珊复仇的方法。
“她想甚么,就让她得到甚么。”
“你不原谅她?”
“我不是上主,我只求饶恕,我哪有资格宽恕别人。”之珊语气悲凉。
伍尚勤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之珊的手。
四驱车直驶上公路。
“回家?”
之珊点头,回家,有家可回真好。
看到母亲来开门,她泪盈於睫。
谈女士问:“怎么了,尚勤,之珊为何不高兴?”
已经凡事唯他是问了。
尚勤笑笑,“路上累了。”
“那么,我不留你说话啦,明日再见。”
之珊故意拖延时间,到凌晨才通知周元忠:“找到王晶晶了。”
“你亲自去过那地方?”
“是,请知会警方,她安然无恙。”
“我会说『有目击证人发现失踪人口王晶晶在美国纽约州水牛城出现』。”
“他们会否知会国际刑警?”
“自愿失踪并不触犯法律。”
之珊不出声。
“你在甚么时候与她见面?”
“昨日中午。”
周元忠笑,“此刻她已去到旧金山。”
元忠说得对,你追她走,毫无结果。
“公司好吗?”
“开源节流,进度理想,在不景气下算是过得去。”
“之珩可在公司?”
“我替你接过去。”
他好像没有私人体己话要说。
几秒钟后之珩的声音响起:“之珊,母亲说你新男友已赶到陪你。”
“新男友?”之珊喃喃说:“这么讲,我还有旧男友了,那么受异性欢迎,真是荣幸。”
之珩却不介意妹妹的抗议,笑起来,“我这边上了轨道,邓景新正在本市探访孩子,他也赞我做得好。”
“可有复合机会?”
之珩改变话题:“之珊,你好好把身体养回来。”
“是,多谢叮嘱。”
之珩忽然透露一个消息,“前日开会,我邀请杨汝得出席。”
“他可有出现?”
“他婉辞,笑说,南山风景怡人,他收取鄙息,足够悠然生活,不想再出来为任何业务劳神。”
之珊微笑。
之珩说下去:“我不再麻烦他了。”
之珊说:“我已找到王晶晶,她并没有遇害,失踪是她演出的一出好戏,她要报复杨汝得欺骗及遗弃她。”
轮到之珩沉默。
“她如愿以偿。”
之珩轻轻说:“因这件事,一个人自杀,一个人在精神病院,一个人受重伤,一个人退出江湖。”
之珊接上去:“也有一个人长大成熟,那是我,也有一个人学以致用,那是你。”
之珩说:“最大得益人是我。”
之珊看法不同,“你现在每日工作十四小时,这叫做得益?”
两姐妹一起笑起来。
半晌之珩说:“这次你吃足苦头。”
“我太放肆任性。”
“那是年轻人的通病,过去的事,别放心上。”
之珊挂上电话。
母亲推门进来,“三更半夜,同谁讲话?”
“以前不觉得,现在发觉亲姐妹无话不可说。”
“那多好,”谈女士十分宽慰,她问女儿:“伍医生会耽多久?”
之珊微微笑,“好几年,他来读书。”
谈女士惊喜,“这么久?”
之珊伸一个懒腰,表示累了,做母亲的识趣地退出房间。
之珊缓缓放下手臂,像晶晶一样,她肢离破碎,她的左臂伸到一半已是极限,再也不比从前,自此以后,直到永远,都不会康复。
她渐渐坠入梦乡。
之珊发觉自己置身一个火车站。
她看到晶晶挽着简单行李,坐在长凳上喝纸杯咖啡。
之珊过去问:“晶晶,去哪里?”
王晶晶抬起头来,“又是你,又被你找到。”
“跟我回去招待记者。”
“打死我,拖我回去,你才可以如愿以偿。”
之珊坐到她身边。
晶晶伸手抚模她身上皮裘,“之珊,你永远轻裘肥马,你看我,怎能同你比。”
她身上是一件臃肿的旧呢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