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我很久没去过杨子律师行。”
“杨子律师行的东主,是你父亲杨汝得?”
之珊答是。
“听你语气,仿佛与生父相当生疏。”
“人长大了,会有自己生活,周督察,上一次你回家吃饭,是甚么时候?”
之珊没想到周督察真会回答,他想一想,有点感触,“是上个月的事了。”
之珊站起来。
“杨小姐,我还想问几句。”
之珊只得又坐下来。
“上月七号之后,没有人再见过王晶晶,当日你在甚么地方?”
“我上个月一号至十四号在太平洋公主游轮上陪家母散心。”
这是铁证。
“王晶晶失踪,你心中有无怀疑任何人?”
“我对此事不作揣测。”
“你怎样看你父亲?”
这时,甄座聪在门口出现,“杨之珊毋需回答这种与案情无关问题。”
周督察问:“杨先生醒来没有?”
“他很疲倦。”
“我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走。”
之珊走到书房门口,看到父亲垮垮地坐在书桌后,脸上可以发皱的地方全部打褶,同一般中老年男人没有甚么分别。
杨汝得平日一直保养得很好,他每天做适当运动,头发指甲皮肤都严加修理,脸上永远有一层太阳棕,精神奕奕,显得牙齿更白更齐……
今日的他白发丛生,终於像他的真实年龄。
之珊感慨,正如她对周督察所说,她有自己生活,她与父亲早已生疏。
她取饼外套。
甄座聪走过来,“回家休息?”
之珊点点头。
他伸出手替之珊拨头发,之珊握住他的手。
她低声说:“家里竟发生这样的事。”
“一定会过去,很快水落石出。”
“父亲一生事业就此完结。”
“他已属退休年龄,这件事可丰富他的自传。”
“由你说来,一切都有希望。”
“我已经推荐两名律师给你父亲。”
“你不帮他?”
“我与他太熟,人人知道我们是老朋友,有点不便。
“警方要怀疑到几时?”
“待王晶晶现身为止,生或死。”
“可是父亲有时间证人。”
“之珊,回家去休息。”
之珊驾着车子回自己的公寓。
用锁匙一开门,就看到一套行李。
她立即扬声:“妈妈,妈妈。”
她母亲披着白毛巾浴袍走出来。
“妈妈,你怎么一声不响回来,之珩今日回多伦多。”
“我不担心她,我来看你。”
之珊叹息一声,倒在长沙发上。
“你父亲怎样?”
“像童话中蛋头人自高墙上摔到地下,再也拼不回原形。”
“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这个叫王晶晶的女子,与我同年,我在一个慈善晚会见到她,她处处奉承,讨人欢喜,一日我回父亲家,她找了上来,就这样认识了父亲,不久,她到他办公室做见习生。”
“是个穷女吗?那样厉害。”
“这事同穷富无关。”
“对,你们新派人处事公允,对事不对人,种族、贫富,均不是因素。”
之珊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你是来看父亲?你仍然关心他?”
母亲淡然答:“我谈雅然即使到了黄泉,亦不会与这个人相认。”
之珊又呼出一口气。
“你叹甚么气?我来接你到北美洲,你不必在这里担惊受怕,趟这个浑水。”
“妈,做一杯长岛冰茶给我。”
之珊沐浴包衣。
用莲蓬猛冲颈膊,仿佛精神一点。
之珊叹道:“这件事叫人人都老了几十年。”
“是吗,你老了吗,我可没有。”
“母亲,你莫幸灾乐祸。”
谈女士答:“我也希望我有一丝凉快之意,但是没有,我对这个人已没有感情,避之则吉。”
“王晶晶全无离境记录,王家把事情发得很大,矛头直指杨汝得,咬死他不放。”
“这女子到底去了何处?”
“警方怀疑父亲毁尸灭迹。”
“他的红颜知己刘可茜方向如何?”
“最可怜是她。”
“之珊,你在说甚么?”
“妈,不是她破坏我们家庭,而是父亲不稀罕这个家庭。”
“你彷佛在说别人家事,这女人明明是导火线。”她怒火上升。
之珊为着安抚母亲,只得说:“对,她已遭到报应。”
“六月债,还得快。”
之珊侧着头想一想,“对,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现世报,不必等到来世。”
谈女士瞪了女儿一眼。
之珊开了电视看新闻。
正现场报道王家招待记者。
荧幕上所见王家居所狭窄,家具杂物堆积如山,王母衣衫不整,痛哭失声,十分煽动地诉诸天下:“晶晶说,若果杨汝得不同她结婚,她会招待记者,公开他们二人关系,之后一日,她便失踪。”
记者大声问:“他们是甚么关系?”
王母理直气壮,“情侣关系!他五十五岁,我女二十三,他欺骗我女。”
谈女士伸手过去阅掉电视。
之珊吃惊,真看不出聪敏时髦精刮的王晶晶出身这么差,晶晶品味谈吐举止一直都似小康之家女儿。
之珊这才知道她有多幸运,她有一个不出声的母亲,做杨汝得太太时低调,离婚后更不发一声,到了今日,仍然冷静如昔。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这番他有得好烦了。”
之珊代抱不平,“人人都有女友,独他这么倒霉。”
谈女士忽然说:“因为人家货银两兑,互不拖欠,独他扮多情,以为人家爱上了他。”
之珊愁苦间也不由得别转面孔嗤一声笑出来。
“休息一会陪我去买些化粧品。”
“这些何必在这里买。”
“你有所不知,漂白皮肤霜在欧美缺货,人家本是白人,毋需漂白。”
“你有心情?”
“我为甚么没有心情?”
“妈妈了不起。”
“之珊,你期望甚么,我是弃妇,早已离婚,今日我若跑到他跟前淌眼抹泪,岂非滑稽。”
之珊点点头。
“活下来了,总得活下去,而活着要有活着的样子。”
之珊看着她。
可是她活得太好了,总让人觉得有点凉薄,常常听人说:“那个擅做戏,演技一流”,可是他肯在你面前费劲演出,到底还重视你,像母亲,她完全不想虚伪。
也许,不应问她为何如此绝情,而应了解,那人做过些甚么,叫她不再回头。
“之珊,在想甚么?还不跟我走?”
“我是警方证人。”
“我问过律师,不但你可自由出入境,连你父亲都没问题。”
“妈,你真严明。”之珊陪笑。
“飞机票在这里,速离是非之地,照片再与嫌疑犯一起在头条刊登,工作嫁人都难:『小姐,你好不面熟,是歌星、明星?不不,呵对了,你是——”
之珊微微变色。
遇到烦事,她也有一套自我治疗法,不是吃,就是睡,她取饼一只玻璃碗,匀出三色冰淇淋,注下一碗以示大快朵颐。
谈女士正想劝女儿:“不得放肆,当心发胖”,门钤响了,她疑心,过去一看,
脸色微变,袖着手,不出声。
之珊问:“是谁?”
放下匙羹,去看个究竟。
门外站着甄座聪。
之珊立即开门。
甄一进来便看到之珊母亲,不禁也觉尴尬。
谈女士说:“请坐。”
“稚然,你来了,也不叫我们接飞机。”
谈女士淡淡问:“好吗。”
“这件事叫我们头发都白了。”
谈女士仔细打量他,“你仍然潇洒。”
这话是由衷的,甄座聪仍然老样子,否则也不会吸引到之珊这样的年轻女孩。
只见之珊斟了杯黑咖啡给他,可见两人熟稔,之珊并不掩饰二人关系。
谈女士不禁问:“雨婷好吗?”
“好,谢谢,她在欧洲。”
“你对她行程了如指掌。”
他放下咖啡杯,轻轻说:“我们已经分居,一年后正式签字离婚,本来可即时生效,但我不想女方太过难堪,委屈之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