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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 第23页

作者:亦舒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惶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号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它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性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混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志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眼睛,”她尖叫,“眼睛到处追随我。”

她被带进警车车厢。

这时,邻居已被吓呆,也有人怕事,回转屋内。

那兰加拉太太一直喃喃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恩爱的一对,莫非遭到邪恶神灵的妒忌。”

警察一直工作到天亮。

金瓶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着行李离去,只得做了咖啡与沈镜华提神。

沈这时才缓缓回过气来。

接着,记者也赶到现场。

看样子闹哄哄起码要嘈到下午。

沈镜华说:“大家休息一下吧。”

金瓶开了电视看新闻。

记者这样说:“——一个寂静的市郊住宅区发生命案,年轻的怀孕妻子怀疑杀死丈夫,邻居大为震惊,受害人已证实不治……”

金瓶不出声。

她坐在藤摇椅上沉思。

饼了很久,沈镜华轻轻叹一口气,“罪有应得。”

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过去一看,发觉金瓶在藤椅里盹着了。

沈不出声,静静凝视这个女子。

他认识她吗,其实不,他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吗,他战栗,不,经过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金瓶忽醒转,看到沈镜华,微微笑。

她说:“我真不中用,怎么盹着了。”

大事已办妥,了无心事,自然松弛下来。

“咦,对面人群已经散去,我们可以动身,请唤司机来接。”

沈镜华打电话叫司机。

金瓶非常了解地看着他,“你可是有话要说?”

沈尴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金瓶笑笑。

他低声问:“下一站你到什么地方?”

金瓶调侃他:“到你家,见家长,办喜事。”

他不敢出声,手心冒汗。

忽然之间,他有点怕她。

金瓶叹口气,“你放心,我不爱你,也不会恨你,只会永远感激你。”

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她把脸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

沈落下泪来。

他知道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终有一日惹恼了她,届时,她不动声色就置他于死地,他不知会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他不再敢爱她。

司机来了。

他们上车离去。

小小的住宅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警方用的黄胶带显示屋子发生过意外事。

金瓶没有往回看。

沈镜华问:“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好好休息。”

“去何处?”

“我会同你联络。”

“记住,别忘了我。”

金瓶笑着点点头。

她的笑,再也不是从前那嫣然展开,自心底发放的喜悦。

受过伤的人,到底不能完全恢复本相。

他送她到飞机场,她的第一站是南往佛罗列达南滩。

最终目的地是何处,她没说,他也不问。

沈回到他的大本营。

他忽然觉得生活比往日乏味,酒不再香,糖不再甜,而且不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他瘦了许多,整日发脾气,又要关闭俱乐部重新装修。

一个比较大胆的女伴说:“沈镜华可是更年期了。”

一日,俱乐部打了烊,人人都走了。清洁阿婶正在打扫,她播放一卷陈年录音带自娱,沈镜华忽然打回头拿一些东西。

他听见歌手如泣如诉地唱:“我再也不知为什么,其实不是我的错,相爱又要分手……”

懊剎那靡靡之音撞入他心头,他忍不住,蹲在一个角落,趁没有人看见,痛快地哭了一场。

没多久,亲人介绍一位娟秀的小姐给她,来往了三两个月,他就同意结婚。

约会的时候,他喜欢走在她身后三五步,看她纤细的腰肢。

意料之中,金瓶并无同他联络。

但是她看到了当地华文报上新闻。想送一件礼物聊表心意,不过,送什么给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呢,也许,最佳礼物是永远失踪,不再去骚扰他。

她摊开报纸研究那小小照片。

身后有人问:“谁,谁的结婚照?”

金瓶转过头去,微笑说:“一个朋友。”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岑宝生,金瓶最终回到他身边。

岑君体型清减不少,头发胡须都已修短,前后判若二人,唯一不减的是他的疏爽大方。

金瓶看着他笑,“我的运气真好。”

“无端端说起运气来,经过那么多,也不怨天尤人,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金瓶把报纸放下来。

“史医生怎么说?”

“他也救不了脸颊上若干神经线,说手术已做得无瑕可击,但是人工到底与原先的天工不一样。”

“疼痛呢,那电子控制镇痛内分泌可有用?”

“好多了,可以正常做人。”

她折好报纸,听见门外有人叫她。

原来是一帮孩子叫她出去放风筝。

金瓶欣然答允。

岑宝生重新摊开报纸,只见一段新闻这样说:“侨领沈镜华小登科,新娘系出名门,是著名中医师卓辉千金……”

报纸在伦敦出版。

岑宝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一个人等不及,结婚去了。

他笑笑放下报纸,去看金瓶放风筝。

她抬出一只大凤凰纸鹞,手工精致,颜色斑斓,与孩子们合作,正好风来,一下子翻上天空,不消一刻,已飞上半空,蓝天白云衬托下,翱翔天空,栩栩如生。

大家都看得呆了,拍起手来。

半晌,累了,把线辘交给孩子们。

他们缓缓把凤凰放下来,改玩西式风筝。

金瓶去淋浴,头上裹着毛巾出来,看见岑君还没走,她温和地坐到他身边。

“你可是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玻璃心肝。”

金瓶笑,“我还有水晶肚肠呢。”

“转眼间,你师傅辞世已经两年。”

金瓶黯然,“我还以为是周年,时间过得开始快了,这是人老了才会有的感觉。”

她觉得头重,解开毛巾,可以看到头部做过手术的痕迹。

“金瓶,我接到消息,玉露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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